當你成年了之後就會發現，許多事情不再是tobeornottobe那麼簡單。在黑與白的中間，還有一條曖昧不明的灰色界線。那片灰色裏潛藏著隱秘的感情、矛盾的掙紮和所有你無處傾瀉的秘密。在這片半明半暗的灰色地帶裏，你可以和你的仇敵同床共枕，也可以和你的摯愛貌合神離。但你無法逃避。因為一切自欺欺人的迷霧終將會散盡，當灰色褪去，你終將作出或黑或白的選擇。而在能夠選擇的時候選擇，永遠好過不得不選擇時才選擇。
    ——真奇怪。有人拿槍指著他，他最親密的朋友在和黑手黨火拚，而他卻在這裏想著這些無關緊要的事情，反省自己幾時竟變得如此優柔寡斷。
    一定是這個夜晚太瘋狂。遠處的嘶喊和戰火讓所有的一切都好像脫離了正常的軌道。他感到全身都洋溢著一種緊張與放鬆交織的奇怪感覺。那是對危險的期盼。有那麼一瞬間，他好像又回到了幾個月前——被費爾南多背叛、被“黑天鵝”追殺，被本該是敵人的裴去非所救然後一路逃亡——非但不感到驚慌，反而躍躍欲試。
    也許就像那個男人說的，他骨子裏是個冒險家。
    這個結論讓藺雅言忍不住苦笑了一下。走在他身後的情報販子立刻敏銳地察覺到了，漫不經心地用槍口頂了頂他的後腰。
    “考慮到目前的狀況，你可以表現得更緊張一些。否則我會有種被忽視的感覺。”
    “哦，”藺雅言回過頭，“克裏斯一定經常給你那種感覺。”
    “有時候，確實。但這正是他的迷人之處。”
    藺雅言沒有預料到對方居然會回答，不由得多看了他兩眼。但亞當的表情與平時並沒有任何不同，依舊是那樣遙遠而難以捉摸，讓人分不清他剛才的話究竟是玩笑還是出於真心。
    “話說回來，我還沒有向你道謝過。”
    “哦？”亞當驚訝地挑了挑眉，饒有興致地看著他，“向一個正在威脅你的人？”
    “公私分明一向是我的優點。在紐約的那一次，謝謝你救了我。你的出場方式相當地令人印象深刻。”
    “不用客氣。你知道那不是我的本意。”
    “所以我也就不欠你什麼人情了。”藺雅言露出一個微笑，“他總是有辦法讓你做些你根本想不到自己會去做的事，對嗎？”
    情報販子用一種嫉妒的聲音答道：“你很了解他。”
    “如果你像我一樣已經認識他超過10年的話，是的，我了解他，我當然了解他。”他頓了頓，“我不知道你為什麼這麼做。但我敢肯定，你正在犯一個錯誤。”
    空氣裏彌漫開夾雜著腥味的硝煙。他的嗓音在黑暗中聽上去溫柔又嚴厲，帶有一絲意味深長的警告。亞當不快地皺起眉，灰紫色的眼睛裏流露出毫不掩飾的殺意，嘴角卻揚起一個恰到好處的微笑。
    “好了，說教時間結束了，自以為是先生。現在，讓我們去參加派對吧。”
    他說著粗魯地抓住藺雅言的手臂，將他一把拽進了剛剛逃離出來的那個地方。
    “哦見鬼！托雷托到底在這棟房子裏藏了多少人！”
    黑發的青年低頭閃過一人的攻擊，同時伸出右腿掃過那人的下盤，對方頓時重心不穩地搖晃起來。他趁機起身使出一記結實的上勾拳，充滿力量感的鐵拳直愣愣地打在對方毫無準備的下頷骨上。向後仰麵倒下的瞬間，男人發出一聲慘叫，三顆牙齒和著鮮血應聲掉落在地上。他看也不看地往地上連開三槍，男人的身體抽動了幾下，很快沒了聲響。然而沒容他有片刻喘息，又一波攻擊隨之而來。帶頭的黑衣男抓起一把AK47開始瘋狂掃射，嘴裏嘰裏咕嚕地喊著要為同伴報仇之類的意大利語。翟溱無心細聽，就地連滾好幾下才勉強躲進一張椅子背後，子彈幾乎顆顆貼著他的皮肉掃過，在地上留下好幾排深深的彈孔。他在椅子後麵喘了口氣，感到右臂傳來一陣灼燒的疼痛。但即便是這樣厚重的椅子也根本無法阻擋AK47那極具穿透力的子彈。鋪有厚厚海綿的椅背瞬間被打成了篩子，但後麵已經空無一人。翟溱一邊閃身到沙發背後，一邊開槍還擊。對方的槍口有片刻停頓，盡管隻是一瞬，但成功地使他安全地轉移到了沙發後麵。雖然在對方的強火力攻擊下，這張售價昂貴的實木沙發也支持不了多久，但這已經足夠了。
    翟溱舔了舔嘴角不知何時濺到的血跡，無聲地微笑起來。
    他熱愛鮮血的味道。這種腹背受敵的危險感簡直令他心曠神怡。
    他從口袋裏摸出一顆煙霧彈，然後筆直地站了起來。
    “掙紮吧，我親愛的獵物們。狩獵的時間還沒有結束，不要讓我太失望。”
    濃煙噴出的瞬間，翟溱甩掉了手裏的槍。
    他從背後抽出一把通體漆黑的長刀，近乎迷戀地輕輕撫摸了一下那冰涼刺骨的刀身，然後閉上眼睛衝入了人群之中。
    “什——！”
    “啊！”
    “啊啊啊！”
    嗆鼻的白色濃煙中，一切都陷入模糊，撕心裂肺的慘叫卻顯得愈發鮮明。翟溱閉著眼睛，在一片白色之中輕盈地旋轉。頭頂仿佛有聚光燈灑下，映照出他在這純白舞台上的黑色身影，優雅如同展翅的雨燕。漆黑的長刀隨著他的動作在空氣中劃出一連串優美的弧形——盡管無人能夠欣賞。鋒利的刀刃一個接一個地劃開獵物的喉嚨，炙熱的鮮血噴濺開去，仿佛失去羽翼的紅蝶紛紛揚揚地墜落。
    這不再是戰鬥，而是一個人對一群人的殺戮。
    短暫的寂靜之後，第一聲槍聲響了起來。
    砰！
    接著是第二聲、第三聲、第四聲……砰！砰砰！砰砰砰砰砰！槍口噴出的火焰一瞬間點亮了這片白霧，整個世界都似乎燃燒起來。
    “住手！不要開槍！你們這群笨蛋！”
    有一個男人聲嘶力竭地吼著，但他的聲音立刻被四麵八方的槍聲所淹沒。蔓延的恐慌讓槍聲愈演愈烈，不過幾秒鍾的功夫，十幾個人倒在了同伴的槍口之下。
    而翟溱卻在第一聲槍聲響起時就退到了門口，悄無聲息地關上了門。
    “溱少爺！”
    他回過頭，鮮血隨著他的動作從長刀上滴落，仿佛盛開在地上的罌粟。
    “找到了嗎？”
    屬下搖了搖頭：“哪裏都沒有。”
    他皺了皺眉似乎有些擔心，但隻是一瞬就恢複了平常的神色，露出一個殺氣騰騰的微笑輕輕舔了舔唇角。
    “守好出口，誰也不準對托雷托·布亞諾出手，那家夥是我的獵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