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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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桑把最後一張稿子完成後,抬起頭往窗外看了眼。夜幕已經拉開,一輪上弦月和著幾顆孤星在夜空低垂,和莫桑默默對視,進行著無言的交流。
莫桑看多了幾眼,輕輕舒了口氣,摘下眼鏡,疲憊地癱在沙發上,聽著肩膀、手臂、腰和大腦叫囂著罷工。工作強度有點大了啊……插畫那邊拚命催,一個星期出六張稿子;雜誌那邊也在催他的漫畫更新;在網上約稿設計的也有好幾張快到時間期限了……有時候他覺得自己真的是超人,居然能夠在這麼吃緊的情況下繼續接單幹活,而且每個月、每個星期都得這麼高強度地工作,而且還沒累殘,簡直是奇跡。
他睜著迷茫的雙眼瞪著月亮,在心裏狠狠地把自己誇出朵花來之後,心情總算好了點。摸摸肚子,餓了,去吃飯吧。
他剛站起來走了幾步,就踢到了個什麼東西。他彎下腰撿起來,不禁汗顏,這好像是前兩天吃的泡麵盒子……站起來繼續走,又瞄到地上有兩三個泡麵盒子,瞬間垮了臉,索性把剛才拿著的盒子往地上一擱,直接蹦去陽台把垃圾桶拉進房間開始把垃圾往裏麵丟。泡麵盒子、亂扔的紙巾、廢稿……“原來我製造了這麼多垃圾嗎?”莫桑嘟嘟囔囔,不會是哪家的貓把垃圾銜進自己家的吧。
雖說他很多畫都是在電腦上畫,但是在畫漫畫的時候,他都是用紙完成,再等編輯過來拿。卡殼的時候會丟掉很多張初稿,製造一地的垃圾,事後清掃起來的時候恨不得自己擁有異能,能夠讓紙張、墨水、炭灰嘩啦啦地自己跑進垃圾桶去。你問他為什麼不把垃圾桶放在旁邊?他會告訴你,看著那不幹淨的東西畫出來的能幹淨麼?我們要追求有品質的漫畫~他在卡殼時畫出來的東西都有一個特點,就是基本都是靠回憶殺什麼的糊弄過去,沒有劇情。盡管編輯對此頗有微詞,讀者也會瘋狂吐槽這沒良心的作者吊人胃口不讓人好好過,但是莫桑才不管呢,逍逍遙遙的,自己愛畫多少畫多少,沒靈感就是沒靈感。好在莫桑其實是有口碑的良心畫手,前一期糊弄人了,後一期就會認認真真畫劇情,盡量順應讀者之意保全最高人氣的角色,那些該死的全部轟隆隆送上西天去。
終於把房間收拾得稍微能看一點了,他才懶洋洋地踱著步子出門覓食了。
在街上溜達著溜達著,手機響了。看到來電顯示“大頭”,他的內心自動地為自己點了支蠟燭。這家夥找自己肯定沒什麼好事。
他懶洋洋地接起來:“幹嘛呢……你殺了人了還是放了火了呢?”
那邊背景吵雜,大頭扯著嗓子衝電話大吼:“老子被人甩了!”
莫桑不耐煩地“嘖”了聲,嫌棄地說:“你他媽失戀關我屁事。”
大頭不依不饒:“老子今晚不醉不歸!!”
“一個失戀了就會喝酒的人能有啥本事啊,你那妹子居然撐了那麼久才甩你你該好好感謝人家才是。”
“你他媽少廢話,一句話!過來還是不過來!?”
“過過過,”莫桑歎了口氣,完了,空腹喝酒,不得胃疼死,“你在哪?”
“清蒸酒吧!老地方!”說完就把電話給掛了。
莫桑把手機揣回兜裏,憂傷地望了望天,心想估計他已經喝了不少了才會給自己打電話。看他打電話時那瘋樣,等一下去到酒吧再跟他喝多幾杯,指不定直接丟臉丟到太平洋呢。跟大頭在一起基本上就隻有挨丟臉的份了,上輩子造了什麼孽讓他和這個人成為哥們兒的啊……
人聲鼎沸,燈光迷離,煙酒味恣意遊走在空氣中各個角落,鑽進人們身體,與血液與細胞融合,遊走在身體裏,激發起一波又一波的欲望。有人在舞台上跳舞,下午舞池的人跟著DJ的音樂扭動身體。有人在角落裏交疊著,浪叫淹沒在吵雜的音樂中,但欲望的味道卻在空氣中發酵,孕育墮落和靡靡。也有人抽刀斷水水更流,借酒澆愁愁更愁……
“大頭,就算你把酒澆在自己身上,你女朋友,哦不對,前女朋友,也回不來的。”莫桑冷靜地劈手奪過大頭舉過頭作勢要倒的酒杯,仰頭就把液體都灌進了嘴裏。
“我擦!伏特加不是給你這樣糟蹋的!”莫桑一喝便知道那是伏特加的味道,瞬間大怒,他剛才居然要把伏特加倒在自己身上!且不說這是有多浪費了,但是至少說明,這家夥真是非常傷心。
即使是在光線這麼不足的情況下,莫桑也看到了大頭發紅的雙眼,不知是哭的還是喝酒喝紅的。莫桑歎了口氣,單手撐著高腳凳,一屁股穩穩地坐到他旁邊的座位上。他向酒保點了一杯加冰黑麥威士忌,才盯著萎靡不振的大頭問:“這次又是什麼原因啊?”
大頭幽怨地偏過頭,幽幽地說:“和前幾個一樣……”
莫桑的臉成了個“囧”字,一口氣硬生生地憋在了喉嚨裏。他抱歉地拍了拍大頭的頭,說:“我保證我以後再也不會出現在你的女朋友麵前了。”大頭不置可否,把頭又擱回原來的位置。
黑麥威士忌送上來,莫桑把它往大頭麵前一頓,賠笑:“這杯酒請您,小弟給您賠不是了……”
大頭蔫蔫的:“你哪兒比我好啊……”
莫桑心想,老子就是標準暖男嗬嗬嗬嗬,可惜是基佬,不然你身邊那一群蝴蝶都被我收入後宮去了。他柔聲細氣安慰道:“隻是你的真命公主還沒來而已,何必那麼憔悴傷感呢……你看,那些人見過我之後就立馬棄你而去,肯定不是真愛,這樣的女人要不得啊要不得!這得多大隱患啊是吧?肯定有人就好你這口,其他的一概看不上!你還沒遇到而已,可能她方向感比較差,還沒找著你而已,莫傷心、莫傷心啊。”
大頭更蔫了:“你這是站著說話不腰疼呐。你知道看上我那些都是些什麼貨色嘛!那根本不能看的!老子情願瞎了眼也不要看多她們一眼……”
莫桑也很憂桑,尼瑪看上他的都是女人啊,明明自己是個gay,還沒有小受自投懷抱,願意跟他恩恩愛愛白頭偕老,這都奔三了還隻停留在419身上,他的未來還不是一樣黑暗!莫桑也難過起來了,他要多一杯黑麥威士忌,一把把大頭扯起來,豪邁地舉起杯,怒吼:“勞資今年要脫離單身狗的行列!媽的就不信這世界上沒有人願意和我在一起!大頭,你也是!”
大頭的情緒瞬間被激發,拿起放在他麵前的酒杯,與莫桑的相碰,“叮——”酒杯相撞,冰塊相撞,在吵雜的環境中竟也聽得分明。“不脫單就做狗!”一飲而盡。
吵雜的酒吧突然安靜下來,莫桑不明所以,扭頭看了看四周,發現很多人都是照常說說笑笑跳跳,沒有對突然停下來的音樂感到奇怪。他推了推喝完酒又趴回到桌麵上的大頭,問:“哎,怎麼突然停音樂了呢?怪詭異的。”
大頭打了個嗝,不以為然:“人家愛停停,你管那麼寬幹嘛……”
莫桑黑線,目光看向舞台。原來在上麵跳舞的人已經下台了,現在上去了一個男孩子,頭發剪得短短的,額前留著碎劉海,身上穿著件白T恤,上麵印了什麼看不清,下麵搭了條黑色的緊身牛仔褲,手上抱著把吉他。莫桑怎麼看怎麼覺得怪,這酒吧是多亂、多淫靡的地方啊,這個人的氣場跟這裏完全不符,那麼幹淨的氣質就應該出現在清吧裏,而不是這種地方。
正看著,台上那個人開口了:“大家好,我是阿吉,今晚我唱的第一首歌是@#!~%,謝謝。”
莫桑聽不懂歌名,可人名是聽懂了。
阿吉。
重名?
太久沒見了,他眯著眼去看在台上一邊彈吉他一邊唱歌的人,沒辦法立刻確認。他怎麼那麼瘦呢,以前雖然也挺瘦的,可臉上的肉還是挺好捏的,還有屁屁上的肉還是蠻多的,不像現在這樣,看上去好像全身就隻剩下骨頭了。他的聲音摻雜了些嘶啞,不像以前那麼純、那麼厚實了。天啊,你這些年到底是怎麼過的!莫桑心疼極了,看向阿吉的目光複雜了很多。
旁邊的大頭沒人打擾他,他聽著阿吉溫柔的嗓音,聽著聽著居然睡著了,還毫不客氣地打起了呼嚕。莫桑本來正發愣,盤算著怎麼認親,耳邊突然很不合時宜地響起了呼嚕聲,臉一黑,憤憤地拍了一把他的大腦袋,嘟囔:“居然就在這兒睡了,忒不給我家阿吉的麵子了!”夢中的大頭隻是哼哼唧唧了幾聲,又沒聲了。
莫桑無奈地搖搖頭,又要多一杯酒,一邊認真地盯著阿吉,一邊慢慢地喝著酒。
之前念大學的時候,領域不同,總是談不到一塊去,麵前被強加的代溝越來越多,兩個人說的話越來越少。可是在社會上這麼漂泊了幾年,越發地覺得,和以前那些人的感情才是最真的。沒有欺騙,毫不虛偽,毫不做作。你眉頭一皺就知道你怎麼了,你眼珠子一轉就知道你又在打什麼鬼主意了。這種默契是長時間的累加才會建立起來的,無論時間怎麼磨礪、怎麼摧毀,都不會消失。就算後來兩個人沒什麼共同語言了,可是對對方都知根知底,知道他是個什麼樣的人,在一起會特別踏實。
他看著阿吉,仿佛回到了好多好多年前,他聽著阿吉在他麵前唱民謠。他的聲音那麼純真,樸實,歌聲嘹亮,就算是漫天的風沙也不能讓他的嗓音染上一絲塵埃。現在仍然是這種感覺。那把聲音穿越了時光,跑到他麵前,與現實的聲音重疊起來,那份專屬於阿吉的幹淨空靈沒有變。
三曲畢,阿吉完成了今晚的演唱下台了,DJ繼續播放音樂,顯得阿吉剛才的演唱好像是一場多餘的秀。莫桑瞟了眼睡得死沉死沉的大頭,跳下椅子,往阿吉消失的地方追去。
莫桑費力地擠過人群,辨認著那抹白色的身影,心裏很緊張,腦袋有點空白,不知道見到人之後該怎麼說第一句話。
管他呢,見到人再說。
阿吉走得不快,在快走到出口時莫桑終於追上了他。
看著他的後腦勺,莫桑咽了咽口水,潤潤嗓子,叫道:“阿吉。”
阿吉回頭,一開始沒看清,可等到莫桑緊張地微笑了一下之後瞬間認出了他:“莫桑!”
兩個人都沒有想到居然會在這種情況下再相見,一時間有點手足無措。莫桑抓抓臉,笑道:“呃……我過來陪朋友喝酒,沒想到碰上你了。”
阿吉微笑道:“我一個星期都會有幾天在這裏唱歌的。我們好久都沒見過了吧?我想想……好像差不多五年了?”
莫桑點點頭。莫桑感覺現在的氣氛比較好,似乎不像五年前那樣尷尬了。也許是時間的洗練讓他們都忘了以前的鴻溝,回到了更久以前的童年時光,那就算裸裎相對也毫不在意的年少時光。他看了眼阿吉,說:“我還沒吃飯,可是我那朋友喝得爛醉,我得把他運回家先。今晚一起吃個飯吧,你有時間嗎?”
阿吉想了想,答應了。於是他和莫桑回到酒吧,找到打著呼的大頭,兩個人合力把他扛到了外頭。
莫桑在大頭身上摸了半天才摸出車鑰匙,把大頭丟進後座,自己和阿吉坐到了前麵。“希望他下車之後再吐,在車裏就吐的話,我們的晚餐就泡湯了。”莫桑無奈地對阿吉笑笑。
阿吉問:“你哥們?”
莫桑說:“是啊,大學同學,算是一個不打不相識的哥們吧。他那時老跟我過不去,後來怨仇越積越多,就打了一架。結果打架之後關係反而鐵了,但是總覺得認識他挺不幸的。”
“我都沒聽你提起過他呢。”
“我們之前也沒怎麼見麵啊,見了也不曉得該怎麼提起,總覺得在你麵前說著一個你不認識的人怪怪的。”莫桑解釋道。
“也是,估計我左耳聽右耳出了。哎,你剛才說認識他挺不幸的,為什麼呀?”
“這家夥辦事衝動,”莫桑看了眼後視鏡裏睡得死沉死沉的大頭,神情無奈,“總會捅大大小小的簍子出來讓我收拾。我就氣不過這點,你說自己捅了簍子也就算了,還得讓我擦屁股算個什麼事啊!”
阿吉涼涼地說:“合著就是我和你的翻版唄。我捅簍子,你替我挨揍,哈哈哈哈……”
莫桑黑線,這麼一想好像也對,可是再想想……“你以前那個叫嫁禍於人!”莫桑白了他一眼。
阿吉笑得很歡快:“嗯,對於以前的我來說,你就是我在我媽麵前最大的靠山呢!”
莫桑心裏一暖,這才是他記憶裏的阿吉的感覺。笑容明媚,無憂無慮。莫桑看著他笑了笑,說:“要是沒有我這靠山,你敢那麼撒潑麼?”
阿吉哈哈大笑:“說的也是呢,就是因為知道你會替我撐腰,所以才那麼亂來。哎呀,你還是專心開車吧,最近查車查得挺嚴的。”他的眉眼彎彎,有靈氣的雙眼看著莫桑,仿佛在說話。莫桑忍不住多看了兩眼,才專心看路,腦子裏卻把這雙眼牢牢記住了。
眼睛比以前小了呢,變得更細長了,可是也好看。
從小阿吉在他眼裏就是個好看的孩子,不管多少年過去,不管阿吉身上發生了什麼明顯或不明顯的變化,他依然覺得他好看。也許,這就是根深蒂固的認知了,難以撼動。
阿吉也看著眼前的路,路燈交接著映在他臉上,明明暗暗的。他不禁陷入了過去的回憶之中,那段無憂無慮的時光,是他一生中最明亮的時光。
然而時過境遷,以前那些快樂,簡直就是奢侈品。正因為它們珍貴,他一直舍不得去回憶,他害怕隨著回憶的次數變多,那段記憶會漸漸模糊甚至消失。今日他鄉遇故友,往日的回憶,終於是掙脫了他的刻意禁錮,填滿了他的腦海。
如果有機會,他多想回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