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鳳雛初起 三十、婚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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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曆二十年,南宮卓十八歲,在夜叉國兩年如水而逝,再回到西蒼國後,他並不知國土已經開始分裂崩摧,四方割據,君王之位空架無主,西蒼紛亂如一鍋沸水。
開年之際,從東方升起的烈日被黑色的陰影吞沒,持續一晝一夜,祭司們點起高香,日夜祈禱。
夏末到來,傳聞有金色的巨蛇從東方的天空慘吟墜落而下,惡臭漫溢四裏,引原野狼群瘋狂爭食,狼嚎此起彼伏,金蛇一夜之間隻餘白骨碎肉。
馬車車轅隆隆,駿馬嘶鳴聲傳蕩四野,鐵甲衛隊護在車輿旁,驅開過路人群。
“國中有豺狼,利齒撕羔羊,金蛇死原野,猛虎吞日月……”
馬車漸漸慢了下來,南宮卓坐在車裏,六神無主思慮著未來到底會如何,這才聽到童聲朗朗從車外傳來,他掀開車簾,不遠的河邊正有幾個孩子在勾著腳蹦跳著玩,一邊搖頭晃腦念著童謠。
馬車停了下來,幾個士兵去河邊取水,南宮卓剛愣神的當空,車簾被一把掀開,呼延弘乘在馬背上,冷著臉給他遞了一個皮水囊,他接過來,車簾又放下了。
南宮卓小心往馬車窗外瞥了瞥,遠遠的鐵騎的隊伍裏正有兩方巨大罩著黑布的籠子,他猜想兩位夜叉王可能在裏麵。這兩個家夥看起來厲害,關鍵時刻就拖後腿,不是為了他們,他死也不會告訴掌教他們他要下山回宮。
他還記得那個凶巴巴的掌教的眼神,欲言又止,然後對他冷笑了一聲,氣得他牙癢。
他也想不出什麼別的好法子,隻能先穩住呼延弘,夜叉的性命握在呼延弘手裏,他一定要搞清楚大將軍手裏握著什麼底牌,能把力拔山兮氣蓋世的夜叉都悶進籠子裏。
“國中有豺狼,利齒撕羔羊,金蛇死原野,猛虎吞日月……”
小孩子們嘻嘻哈哈的笑聲透過馬車傳來,南宮卓聽這童謠朗朗上口,跟著默念幾遍,突然覺出這裏麵的詭異來,國中的豺狼?他總覺得這句話暗有蹊蹺。那金蛇呢?這世上還有金色的蛇不成?
風掠過車簾,在那瞬間他看到不遠處的騎兵身後飄拂的黑色旗印,黑色的旗幟上繡著咆哮的狼首,猙獰欲出。他心念突然一動,他想起呼延弘的異族血統,他先前在書上讀過,西蒼國以東的異族聚群如狼,以奔狼為圖騰,逐水草而居,呼延弘麾下培養的一支親衛隊延續了先祖旗下的狼圖騰,以奔狼為旗幟。
朝中的豺狼,指的是……南宮卓心裏猛然一沉,他算不準呼延弘打的什麼算盤,連民間童謠都傳唱如此,看來大將軍軍威極盛,早就淩駕朝堂,然而為什麼呼延弘沒有稱帝?是不是國中還有什麼勢力在牽製對方?
現在想來,呼延弘刻意要把他帶回宮,應該還是留他有用,不會輕易把他殺了吧。他有點不太確定的琢磨,抱著車上的軟墊躺在鋪著毛皮的馬車裏,卻不太睡的著。
那夜裏他睡在路上的驛站內,半夜睡不著,房門被把守得緊,他看兩個交談的士兵人影隱隱約約靠在門邊上,便小心湊近門邊去聽。
“七皇子找回來了,呼延將軍高興得很!今晚多喝了好幾甕酒,守過邊關的人就是豪氣!”
“你說呼延將軍是不是對七皇子,那什麼……”另一個士兵的聲音猥瑣而又猥瑣。
“屁話!就你聰明?搞不定是要娶了七皇子當男妃的,剛好,咱們主子一石二鳥,又抱美人又得江山,可不開心?”
“那七皇子能願意?”
“管他願意不願?套子裏的兔子,甕裏的鱉,還能怕他跑了?”另一個聲音訕笑。
“好大的膽,你們說什麼!?”南宮卓一聽火了,呼延弘的手下這樣驕橫跋扈,他好歹也是個七皇子,竟被比作一隻鱉!他怒極踹門一腳,那兩個親衛連忙寂靜下來,隱隱門外還傳來那些男人的嗤笑聲。
南宮卓氣呼呼躺上床,被這樣一氣他再也睡不著了,半刻聽到門聲一響,他一翻身連忙裝睡,小心聽著沉穩的步伐踱了進來。
他努力把自己擰平了裝睡,卻感到一股灼灼視線盯著後背,盯得猶如芒刺在背,大半刻那人還是不走,他繃不住了,一翻身起來就凶道:“我說大半夜你盯著看什麼……”
他愣怔住了,呼延弘正漠然佇立在他身後,異族卷曲的黑色長發披在脊梁上,武袍衣襟大敞,露出堅實的胸膛,若有若無一股酒氣,他第一次看見素來一身鐵甲的嚴肅將軍這樣顯得慵懶灑脫的模樣,都有點認不出對方了。
“大將軍?”他猶豫好久才道,看著呼延弘這才覺得有點小緊張:“你喝了酒?……不對不對,你喝了酒幹嘛三更半夜跑到我這裏來?”
“我擔心七皇子。”呼延弘平平淡淡道,好像理所當然:“我今夜就在這裏過夜了。”
“可,可是床太小了!睡不下,你睡地板不成?”南宮卓後背一緊,連忙警惕道,他倒不是覺得呼延弘真喜歡自己什麼的,士兵說的話也能當準?然而男人三更半夜跑到另一個男人的房間來總感覺有些不對的。
“無妨。”呼延弘冷淡道,一步步靠近他的床邊,南宮卓越往後越縮,直到後背一下撞上牆,才看著呼延弘從床邊抱了兩床被子,往擦洗得光亮的地上一鋪。
“七皇子還是快就寢吧。”呼延弘看著一臉緊張的南宮卓,仿佛嘲弄一般笑了一笑,往地上安然一坐,側躺下來,拿過燭火吹滅了。
南宮卓呆坐在床上,大半刻才抱著被子再躺下來,剛才他緊張得後背都出汗了,腦海裏腦補出了無數夜襲強行霸王硬上弓哭救無門的道路,然而呼延弘卻又是比他淡定得多,平平常常得讓他覺得自己真是傻瓜。
沒錯,呼延弘本來看上去就不是那種好色的男人,整天鐵著個臉,恐怕睡到他這裏也就是想保護他呢?他都被那些士兵的八卦給洗腦了,呼延弘要什麼樣的美人兒沒有,犯的著跟他作對。
南宮卓很寬慰的給自己寬心,他料定呼延弘肯定不會對自己做什麼,就抱著被子蜷縮在一頭睡了。
大半刻,假寐的呼延弘緩緩睜開眼睛,南宮卓已經睡熟了,呼吸深沉,白色雪緞的寬鬆褻袍露了半角,線條緊繃修長的大腿就露在被子外麵,半青澀半熟的身軀有了肌肉線條,依舊比起壯年男人顯得有點單薄,像是剛剛長出利齒的小獸蜷在床上。
他很意外南宮卓對他這樣的放心,料定他什麼都不會做?他不知道七皇子在外流亡時都經曆了什麼,他的心在幾年前對方被投入深淵當做活祭的時候就已經係在了這個少年的身上,他知道對方變了,不過無關緊要。
他決意用宮廷的繁華無憂的生活,慢慢磨掉少年身上的堅韌和利刺,一輩子衣食無憂的金絲雀,好過流亡在外生死未卜的候鳥。
南宮卓睡得迷迷糊糊,雖是驛站,但床褥鋪得舒服,毛皮和錦緞被褥環繞,比羅浮山的竹床舒服得多,他在夜叉國呆了兩年呆得心大起來,也懶得再想前因後果未來如何,反正想破腦袋也沒法,隻能走一步看一步。
路上半月,他一直找機會想去看看夜叉雙王,然而呼延弘的手下看得緊,直等到快到國都,天氣有些幹旱,一天晌午騎隊停在河邊飲馬,他也溜出轎子來,趁著人不注意往那兩個巨大黑籠子小跑過去,輕輕敲了敲道:“你們在裏麵嗎?”
“嗯。”大半刻他才聽到夜摩天的聲音從籠子裏傳出來,他撩開半邊黑布,一眼就看見夜摩天斜靠在籠子裏,籠子顯得有點逼仄,夜摩天臉色發白,仿佛大傷初愈,臉色卻很淡然。
“你們沒事吧?大將軍用什麼手段把你們逮著的?”南宮卓小心壓低聲音道。
“鳳羽箭。”夜摩天懶然道,他的肩胛和手臂赤裸,上麵滿布創傷箭痕,初初愈合,血肉模糊,看起來很嚇人:“至陽的靈物,破黃泉之國的陰煞之氣,我倒沒想到西蒼還有這等兵器。”
“原來聽黃泉國的長老說,開國時,夜叉族曾經盤踞西蒼北方,當時你們的開國大將軍就是用這種箭把夜叉族驅遣到了地底下,為了安撫夜叉每年供奉活物。”化生天的聲音從附近的籠子傳來,夜叉的眼睛在籠子裏的黑暗中微微發亮。
“你們身體沒事吧?我一定趕明給你們偷點藥。”南宮卓有些心焦,他蹲在籠子邊,都不知道該怎麼是好。
“你自己注意。”夜摩天的眼睛凝視著他:“那個將軍心黑手狠,箭法狠戾,不是什麼良善之輩。”
“我反倒覺得,那將軍不像凡人呢。身上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氣息,叫人覺得詭異。”化生天的聲音略帶陰鬱道。
“說什麼蠢話。”南宮卓忍不住嗤道,看著兩個士兵朝他走來,他連忙後退裝作若無其事,低聲道:“大將軍是朝中有名的猛將,怎麼不是凡人?文武百官都瞎眼了不成?先別說這個,你們的身體到底……”
“鳳羽箭淬了鳳血毒,解藥肯定在那個將軍手裏。”夜摩天看他挪開,喘息對他做了個手勢道:“這毒克製黃泉國的煞氣,若能解毒,我和化生就能想辦法逃脫,帶你也一起走。”
“……我……我知道了。”南宮卓聞言點了點頭,有些猶豫,他怎麼從呼延弘身上弄到解藥?看來也隻能先裝作聽話,哄得大將軍對自己放心再說。
他心焦得很,再過了幾日回到宮內,傍晚他被送到明德殿裏居住,下人零零散散送了穿用的衣物,珠寶和錦緞被褥來,他坐在床上看著一群侍女圍繞忙裏忙外,一時間隻覺得恍如隔世。
他以為自己會鮮衣怒馬,仗劍江湖,繞了一圈還是回了這監牢一樣的華麗王宮,呆一輩子還不憋死?得趕快弄到解藥,取得呼延弘信任,再跟著夜叉王逃出去繼續他的快意人生。
“大將軍說要見七皇子。”那天夜晚,有兩個士兵到明德殿裏來請他,南宮卓睡得迷糊,便披了衣服不太高興跟他們去了。
“七皇子,我有要事與你商量。”
廣闊的行宮內,呼延弘披著深紅軍將中衣,散亂盤卷長發,握著酒盞安坐長榻,斜目對著他,一國悍將卻也多了些風流盛年男人的韻味。
“你說你說。”南宮卓裝作不在意坐下,抖瑟著去摸桌上的綠豆糕吃,被周圍鐵甲侍衛們盯得很不自在,呼延弘何其猖狂,這行宮原本是先王處理朝政的地方,卻被這鐵麵將軍拿來飲酒,他心涼透了半截。
“我行伍中人,說話不懂婉轉,隻會單刀直入,望七皇子不要多加介意末將的唐突。”呼延弘對他微微頷首,倒像是行禮,然而這禮數行得極其傲慢,叫他反而恨得牙癢。
“請恕末將直言。”呼延弘飲盡了那盞酒,他斜靠在榻上,墨色的銳利雙眸看不出什麼情感:“委屈七皇子了,今後請七皇子下嫁於我,我必當珍惜七皇子一世。”
南宮卓好不容易捏到手裏的綠豆糕啪嗒一下掉到地上,碎得粉身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