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說凡人是要多曬曬太陽，不然會生病的。”
    “嗯。或許他是許久沒曬到太陽，所以病了。”
    兩方低沉充滿磁性的嗓音在夢中交織，身側的蚊帳樸素整潔，南宮卓抬起眼，一個撚著白胡子的老郎中正在給他摸脈，對他慈祥一笑。
    “你們怎麼……怎麼還在這裏？！”
    待那老郎中走了，南宮卓騰的一下坐起來，腦內嗡的一下，他克製住腦海裏的暈眩才質問兩位夜叉王道：“這裏是人間吧！？你們兩個怎麼這麼大大咧咧的晃蕩……”
    身側另一張床邊，夜摩天和放生天麵對麵坐著，一人正翻著一本書，那本書在他們的大掌裏看上去像是玩具。南宮卓這才發現兩個夜叉王的模樣有些不同，依舊是銳氣得咄咄逼人的臉龐，但發間的尖角不見了，尖長的指甲也不見了，一樣比常人身量高出兩頭，但確實更像是凡人了。
    “不是你說不想回去嗎？”化生天一揚唇角，邪氣瞥著他。
    “你病了，黃泉國沒有能給凡人看病的大夫。”夜摩天沉穩道，兩人的頭發仔細看卻還是帶著暗暗的赤色，然而紮在腦後，卻也不再那麼明顯了。
    南宮卓目瞪口呆的看著他們，半刻又指了指化生天的耳朵：“……耳朵那麼尖，凡人的耳朵才不長成這樣。”
    “是嗎？”化生天明顯很意外，湊近看了看他的耳朵，摸了把自己依舊屬於鬼神的尖長雙耳：“變成人真麻煩。”
    “如何？我們是否很像凡人？”夜摩天朗聲一笑，長腿很委屈的擱在床腳，生生比床尾長出來半截，夜叉身量高大，睡客棧的床看上去都憋屈。
    “……若是砍掉半截腿，那便很像了。”南宮卓仰視著兩人起身，揉了揉酸痛的脖子：“除了太高，什麼都好。”
    “我們不會縮骨之法。”化生天很爽快的承認了：“大體看上去像人就行了，不必苛求。”
    “你需多曬曬太陽，正好黃泉之國這段時間沒什麼事，我們便陪你在人間呆上半月。”夜摩天笑道。
    “先說好，你們不許亂吃東西啊。”南宮卓心有餘悸看著化生天的眼神跟隨著穿過街道的幾個女子，忍不住皺眉道：“你們這哪是來陪我的，是來覓食的……”
    “那個街道邊賣東西的女子盯了我好一會兒了，從我站在窗邊時就開始。”化生天饒有興味打斷他們道，眼睛深處掠過一絲血色：“她看起來似乎味道不錯。”
    “不可以！”南宮卓慌亂阻止：“你們亂來的話這個鎮子就會毀掉了。要不然你們回去，想陪我在人間的話，就不許亂吃……”他憋不出人這個字眼。
    “哎？”化生天顯得很失望，長指撓了撓發間：“愛妃，你太殘忍了。”
    “誰殘忍！？”南宮卓忍不住吼道，伸手接過夜摩天遞過來的藥湯，叉腰一仰頭喝下肚，認真抬眼看著兩個夜叉道：“這世間還有許許多多可以吃的東西，我帶你們去吃。把衣服穿好！”
    “衣服怎麼了？”夜摩天惶惑問，南宮卓覺得一陣頭疼，他看著兩位夜叉王，還是黃泉國的打扮，金紅腰布箍在健碩的腰上，頸間搭著華麗綬帶，露出大半堅實胸膛，強壯身材倒是顯露得一覽無遺……
    不不不。南宮卓搖了搖頭，那個老郎中果然是活的久見過世麵，被這兩人請來居然很淡定收了錢就走了。
    “你們必須去做幾件衣服，這樣招搖上街……”南宮卓剛想說，一個端著水盆的女子穿過客棧走廊，隔著門縫看見化生天，眼睛刹那直了直，麵龐一紅，正是看得呆了。
    就是這樣才麻煩。凡間女子喜歡這般魁偉相貌的不在少數，若是有女子自己送上門，他可不覺得夜叉王把持得住。當然，這把持的含義是很深刻的。
    “快走。”他催促兩人道，看著兩人惶惑對視，一時覺得頭疼得厲害：“我記得街道盡頭就有個做衣服的鋪子。”
    他好不容易拖著兩個大個子穿過街道，路上不少人圍觀，不少大姑娘在路邊竊竊私語，南宮卓趕緊把兩人往那鋪子裏一推，順勢把鋪子的木門帶上了。
    “掌櫃的，給他們做幾身衣服。”他突然覺得非常累，看著兩位夜叉王傲然俯身端詳店內的布料，掌櫃惶恐迎上來，拿出軟尺，特別費勁墊了個椅子去給其中的夜摩天量身。
    “這些布料都太寒酸了。”化生天嗤道：“如何配得上我們穿戴？”
    “……別囉嗦給我閉嘴啊啊啊啊啊！”
    南宮卓花了大半刻才說服那掌櫃在鋪子裏趕出兩套衣服，武袍大得像個小被子，夜叉王不會穿戴凡間衣物，他隻得踮著腳艱難給夜摩天披上武袍，費勁把衣襟在健碩胸膛上拉攏，又取了腰帶來細心給對方打好。
    “人間的衣服穿著束手束腳。”化生天在一旁拎著那武袍，很是嫌棄。
    “別囉嗦！就你事多！”南宮卓忙得焦頭爛額，脖子都仰酸了：“你給我把身子彎下來，啊對！別挺直，我都夠不著你了。”
    “愛妃就是這樣的小巧……”化生天感歎道，看著夜摩天在鏡子前端詳自己。
    “在人間別喊我愛妃！”南宮卓低吼道，給化生天結好腰帶，又數錢給那掌櫃，囑咐對方再多做幾套衣袍。
    “給你們做衣服真的太費布了。”半刻，他踱出鋪子，身後一左一右跟著夜叉雙王，兩人皆都換上墨黑滾赤邊的武袍，越發勾勒出高大強勢的身形。
    “愛妃如此體貼，真教人感動。”夜摩天笑道，俯身摸摸他的頭頂。
    “別動我！”南宮卓發現周圍人的視線都聚了過來，慌忙躲開，皺眉道：“我帶你們去吃飯，說好了，吃飽了就不許亂來。”
    半刻，南宮卓和兩位夜叉王坐在一家客棧內，近乎膛目結舌看著兩個夜叉王點滿一桌肉食，兩人各自要了三海碗牛肉麵，近乎風卷殘雲般橫掃桌上的所有食物。
    “人間的東西口味倒是不壞。”化生天將第三海碗麵條擱在麵前，又看了看南宮卓：“愛妃，你怎麼不吃？這樣胃口不好，怪不得長不大了。”
    “你別……管我，自個兒吃。”南宮卓咬著一根雞腿，並不意外的看到滿桌都是各種肉，紅燒清蒸水煮，看得他沒有半點胃口。
    看兩人吃得開心，他也放心了幾分，填飽了肚子，夜叉雙王就不那麼危險了。
    “原來愛妃喜歡吃甜膩的。”夜摩天看見南宮卓在啃一方棗糕，忍不住啞然失笑，盛了加了蜂蜜蒸熟的八寶飯推到南宮卓麵前。
    “是啊！肉腥氣，我不喜歡。”南宮卓悶悶道，舀了一勺八寶飯塞進嘴裏，百無聊賴的擺弄自己手上的玉佩。
    店門口傳來聲音，南宮卓隨意抬起頭，剛一抬頭眼睛就被吸住了，店門口正站了個年輕的苗人青年，耳垂墜下銀環，脖子上套著墜流蘇的銀項圈，一身紫黑苗衫，黑發編了條辮子，通身銀飾環佩叮當，薄唇上揚，笑吟吟跟店家寒暄。
    長得真好看啊。南宮卓撐著下頜想，他頭一回看到這樣的異族人，黑如墨的長發，深陷的眼窩，精致的下巴和笑盈盈的幹練神情。聽說苗人陰鬱，這人倒是看起來很活潑。
    “來。”那青年跟老板談妥，笑眯眯又對門外招了招手，腕子上的銀手鐲閃爍發亮，兩個高大男人隨著他的招引踏進店內，皆都披著鬥笠蒙著黑紗，看不清楚臉。
    難道是所謂的江湖人士？南宮卓浮想聯翩，看著那青年點了一桌好菜，一個人坐在那裏吃喝起來，一隻雞腿往嘴裏一過就隻剩下骨頭，那凶猛扒飯的態勢與對方清秀麵龐顯然不符，望之讓人忍不住跌倒。
    南宮卓看兩個夜叉王差不多吃完了，便掏出錢囊去櫃台結賬，眼神隨處一瞥，卻一眼看到那個青年正嚼著一隻雞腿饒有興味盯著自己，黑漆漆雙眼閃閃發亮。
    “小哥兒，你娘是不是叫玉蟬？”南宮卓正要轉身，忽然聽那青年明快道，嚇了一大跳，連忙走近對方桌邊道：“怎麼回事，你……”
    “你娘可真是個美人兒啊，從前我跟她一同作伴煉藥的時候，她差不多是寨子裏所有阿哥的夢中情人……”那青年敲著桌子，笑眯眯道：“原來已經這麼多年了，她後來給我寫信，告訴我自己有了個兒子……我一看就認出來你了！和你娘一個模子扣下來的，標致！”
    “……你說什，什麼？”南宮卓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娘？曾經和苗人一起煉藥，還在苗寨裏呆過？這話信息量太大，他的腦子有點當機。
    “你說你認識我娘，跟她一起作伴……可是你……”南宮卓結結巴巴，他十八歲，娘也該有三十多歲了，但這青年明擺著年輕得很，跟他同齡還差不多！
    “此事說來話長。”那青年笑吟吟將腳擱上長凳，懶洋洋靠在桌邊眨眼看著他，腳踝上的銀鈴鐺閃閃發亮：“喏，瞧這個腳鏈子，還是跟你娘一起找寨子裏的師匠打的咧！”
    “走了。”夜摩天低沉聲音從後傳來，兩位夜叉王略帶不耐站在南宮卓身後，猶如兩堵高牆。
    “噢喲。”那青年哈哈笑起來，口音像是吳儂軟語，輕快溫軟：“挑男人的口味不錯喲。還是兩個，又高又壯又帥，你跟玉蟬一樣知道怎麼迷男人。”
    南宮卓大為窘迫，可還是要知道，忍不住再追問道：“我娘真的……？你能不能多告訴我一點我娘的事？”
    “想聽故事呀？”那青年大大方方衝他揚眉，身側兩個男人默然無言，幫青年將糖醋魚拆解下刺，把大塊魚肉夾到他碗裏：“那可得等下次嘍。天大地大，大不過吃飯，我還餓著呢，晚上我就在這個客棧住，有空過來玩啊，樓上的天字八號房。”
    “我肯定會來的。”南宮卓迫切道，盯了身後兩個明顯不太耐煩的鬼神半眼，滿心盤算把這兩個整頓睡了，自己再偷偷溜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