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鳳雛初起 十四、焦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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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起來不開心,怎麼?”
夜間燈火輝煌,兩方王座間,碩大的紅寶石在數千萬火燭下閃爍著撩人光輝,美酒滿溢碧玉酒缸流瀉而出,一盤盤生肉血食堆疊如山,華麗,紙醉金迷。
四方流金紗的厚重帷幕間,地麵灑滿了花瓣,正是夜叉黃泉國最為鼎盛的華宴,三月一次,夜叉魍魎歡聚,狂歡濫飲,大醉三日,正是追求享樂的惡鬼們的盛宴。
南宮卓斜撐著下頜坐在王座旁,夜摩天俯下高大的身體看著他,他抬眼,看見對方眼底倒映著渺小的自己的影子。這種大宴讓他並不舒服,美酒酒香四溢,尋歡狂笑之音不絕,金珠玉石滾落一地,被大笑的夜叉將軍們塞進羅刹女子柔軟的胸脯之間。
迷亂輝煌,華麗如畫,淫亂狂放,仿佛是黃泉之國可怖靈魂的眾生相。
“我沒什麼不開心。隻是……不習慣。”南宮卓悶悶道,把武袍袖子挽起,咬著一顆荔枝。
“隻管狂歡,何必愁眉苦臉。”夜摩天低沉溫聲道,手臂摟著他的腰際將他圈繞上王座,尖甲劃開被他咬在唇間的那顆荔枝,果肉濺出汁水,南宮卓小心張口接住,細白的果肉滑過口腔,在滿室酒色間卻也帶上了撩撥人心的甘甜。
一股熾烈焚香之氣拂過鼻腔,讓神經迷離半刻,南宮卓不由得喘了半口氣,扶住額頭歪歪扭扭起身道:“我……不成了。這味道……我想回去睡覺。”
“夜還長著,不必著急,看。”
夜摩天單臂將他圈摟懷裏,南宮卓定神剛想掙開,卻忽然聽見排簫沉鼓之音響起,一方巨大的金蟒遊入室內華麗地毯之上,蟒頸掛著串串碧綠寶石,輕紗樂舞間,上身瞬間化作一方眉目魅惑的男子之形,手執長笛,笛聲邪魅流淌,仿佛嘶嘶低鳴。
南宮卓看得發怔,片刻又聽見殿外隱然傳來嘶嘶之音,一條巨大的銀蟒尾隨著金蟒遊入室內,兩蟒長尾纏結,銀蟒儼然化作一方妖魅女子之形,身披金玉扭動如蛇,手臂伸展柔軟如水,兩蟒身軀漸漸交接廝磨,金銀纏繞,那女子低低嬌吟……
“……!”
南宮卓花了點時間才意識到他們在幹些什麼,他傻傻盯著兩方在流金紗幕下纏繞的半人半蛇的身影,臉頰從耳根開始紅透了大半。
蛇身如水起伏,鱗片有規律的廝磨聲傳入他的耳裏,女子的喘息聲重了些,幾近像是嗚咽。
“怎麼了?”夜摩天笑著端詳南宮卓發紅的耳根,漫不經心掰過他的下頜:“你可以去和他們一起玩玩,蛇妖放蕩,他們定然不會拒絕的。”
“少拿我開玩笑!”南宮卓皺緊眉關,語調重了幾分,他全身發緊,總覺得有什麼不對勁,起身想走,又被夜摩天一把握著胳膊扯回懷裏。
“喝盞酒再走。”夜摩天將一杯葡萄美酒塞入他掌間,暗紅眼眸帶著命令看著他,又微微一笑:“喝了酒走,就放你回去。”
南宮卓從鼻腔裏哼了半聲,將酒奪到掌心,一飲而盡剛想起身,下頜卻被一把扣住,夜叉王炙熱的雙唇貼上唇角,舌尖細致舔過唇角甘冽酒液,這才一把將他放開。
南宮卓臉上炸紅一片,踉踉蹌蹌倒退半步,看著倚靠在王座上的男人一臉得逞的笑意,惱怒轉身急步出了大殿,穿過一眾喧囂爛醉的夜叉族人,一腳踹開擋路的一個酒壇,大步離去。
這兩個男人真沒什麼節操可言,真受夠了。
心裏咒罵了半句,南宮卓皺眉大步往回走,手背狠狠擦了擦唇角,心底異樣翻騰,他搖了搖腦袋,抬眼看著遠處身後燈火鼎盛的大殿。
黃泉之國沒有太陽和白晝,隻有永夜間不斷照亮地底的礦石,南宮卓在宮殿外爬上一方屋簷,靜靜坐在屋簷上看著遠處發亮的巨大光暈,一股彷徨迎麵撲來。
“小卓卓,你難過嗎?”那隻胖乎乎的小鳥吃力撲扇翅膀飛到他肩膀上,歪著腦袋看他:“化生天大人欺負你了?夜摩天大人欺負你了?為什麼你臉這麼紅?親親很難受嗎?”
“別說了!”南宮卓粗暴道,臉頰的紅熱仿佛還未退去,他站起身,忿然拍了拍袍子:“我去人間轉轉。”
他心亂如麻,夜叉國教會他跟隨本能,放縱自我,讓他越發強勢暴躁,但是腦海深處,那久遠的人間的教誨卻依然殘留心間,背德,禁果,罪惡感,兩方截然不同的思緒交雜撕扯著他,讓他內心難以安寧,不知如何是好。
他狠狠搖了搖頭,提劍大步踏向殿外的黑暗中,青色的小鳥停在他肩頭。
“呼延將軍,如今大勢在您掌中,但若要對神殿動手,恐怕不得民心。”
“多謝三皇子提點,看來即便身為階下囚,您也倒是安然自若。”
清冷大殿間夜色彌漫,呼延弘冷冽嗓音回蕩開去,身後鐵甲士兵的表情猶如鐵鑄。大殿一角的屏風下,正點著一方火燭,昏暗照著一方清秀人影,那人影紋絲不動,隻是微微低笑出聲。
“我從小目不能視物,這世間於我不過一片黑暗,是生是死,又有何區別?”
青年平靜回答道,修長的手指撫摸著一枚枚桌間的算籌,嫻熟將算籌排出行列,表情帶著一股釋然:“將軍一掌大權便下令派兵驅遣神官,封閉神殿,您心中倒是帶著無盡的怒氣呢。”
“怒氣?”呼延弘冷漠笑了笑,負手踱到那平靜端坐的青年身前,披風垂落下地,他浩然伸臂揮開那些算籌,緊盯著青年的臉龐:“天天擺弄這些龜甲,你到底算出什麼?”
“我算出將軍心裏暴怒燃燒著的猛火,我算出江山即將崩裂,但若將軍克製怒火,必為一代明主。”青年並不介意散落一地的算籌,袖手閉目笑道。
“一掌權便封閉神殿,祭司們何罪之有?將軍僅僅是把失去重要之人的怒火發泄在他們身上罷了。若不是他們做出的預言,讓七皇子作為活祭……”
“閉嘴。”呼延弘霍然站起身來,拔劍出鞘抵上那青年的咽喉:“三皇子,你的飛星卜算之術原來不過爾爾,道聽途說……真是笑話。”
“將軍舍不得七皇子離開身邊,不忍心讓七皇子身赴深淵,就如同將軍舍不得當日的玉蟬夫人,一樣錐心刻骨……不是麼?”
嗓音戛然而止,寒芒迸射,一枚算籌重重砸落地麵,被利劍斬落成鋒利兩半,端坐著的青年默然無言。
“三皇子還想保全自己,就好好閉上嘴。”呼延弘冷冷道,火紅戰麾揚起,轉身離開了空曠大殿,一眾鐵甲護衛隨他遠去。
“你不要命了。”
人影散去,那閉著雙目的青年歎了口氣,剛想收拾地上算籌,手卻黑暗中與另一隻手碰在了一起,那隻手很快將算籌收拾上桌,堆放桌麵。
“二哥。”青年露出半分喜色。
“阿雲,如今事態非常,你倒是收收你的膽色。”在青年身側坐下的男人皺眉道,抖開一件披風披在青年肩膀上。
“呼延將軍不會殺我。”南宮雲微微一笑,將一盞熱茶穩穩推到男人麵前,揚起唇:“他心有顧忌,若是造惡太多,恐怕此生,再無法相見那位……”
月涼如水。廣闊的皇宮間不時巡視著鐵甲的騎兵,一派森嚴。
呼延弘立在寂靜的主殿內,火紅的披風拂在身後,黑暗中沉靜華貴的龍椅在百丈台階間閃爍著威光,戰靴踏上台階,他的步伐平穩而篤定。
鐵甲的將軍靠上冰涼的龍椅,俯瞰著灑入大殿的月光,京城充斥著他手下精銳的帶甲兒郎,皇宮內外不再有人敢提出半句非議,宮內猶如一片緊張平靜的死水。
一方灰色的細小影子拍著翅膀忽然飛進了威嚴的大殿,像靈活的精靈一般掠過視野,呼延弘漫不經心揚起食指,看著那隻灰色的不起眼的小鳥親昵停在指尖。
兩年了。他想。兩年前的那個冬天的清晨,塞進他懷裏的那隻雛鳥已經長出了羽毛,雖然不起眼,卻鮮活精靈,雖然不漂亮,但是鳥鳴悅耳如金玉碰撞。
「護國大將軍,我跟你約定一件事吧!」
那雙如墨一般的清澈眼眸笑嘻嘻的仰頭看著他,踏著一片潔白的雪地,臉頰凍得微微發紅。
心底深處一陣壓抑絞痛,呼延弘想,哪怕坐擁萬裏江山,鐵騎震栗皇城,但他此生再見不到那雙清澈見底的黑眸了,那映襯著白雪的狐裘,鬆散溫軟的黑發和帶著笑意的瞳孔,仿佛刻進了腦海深處,再也抹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