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是來救我的嗎？”南宮卓一喜，抓住欄杆看著那個男人。
    “非也。”男人抱臂搖了搖頭，神秘一笑：“我覺得，你還是呆在夜叉國更好，這裏很適合你，不是嗎？你就要當王妃了。”
    南宮卓感到一股怒意直衝上頭，他不可置信看著那個男人，諷刺道：“若你覺得好，換你試試！？夜叉食人，這裏到處是死人白骨，我不知什麼時候就會被吃掉，到處都是惡鬼，你倒覺得這裏好！？別開玩笑了！！！”
    “哎，哎，人類總是太多嗔念。”那男人看他惱怒，反而哈哈大笑，片刻平靜凝視他，對他道：“可是偏偏在這個滿是白骨，滿是夜叉的地方，你活到了現在。”
    “你在說……”南宮卓剛想爭辯，片刻又想起了什麼，臉色慘白幾分。
    “若你還在人世，朝中的篡位之人要鏟除你以絕後患，太子為了皇位，照樣要確保你已經死了。人世是好，可是你在人世已經無依無靠，無處可去，你還不明白麼？人世男子皮囊甚美，但皮囊下醜惡發臭，獸性蔓延，與食人骨血的夜叉又有什麼區別呢？”
    南宮卓呆呆坐在牢籠裏，男子說的話一字一句敲打在他的心上，他仿佛啞了。
    “若在人世，你早就被埋入黃土中腐爛。被夜叉雙王帶回黃泉國，是你的造化，他們雖食百萬生靈，卻陰差陽錯救了你一命，這是你上輩子的福分。”
    “福分……”南宮卓有些不能接受，喃喃自語，心中卻不可否認，男子說的話都是真話。
    “我現在該怎麼辦？”他自言自語道，手足無措的看著男子，企圖找到救命稻草：“我……我……我要在這裏等著被他們吃掉嗎？”
    “蠢孩子！他們若是要吃你，一開始便吃了你。如果我是你，便好好與他們打好關係，在黃泉之國呆個數年，你尚且年幼，隻要一回到地上，定然被人誅殺，世間已無你容身之處。”
    “可是，可是……”南宮卓漲紅了臉。
    “你寧願在塵世把心許給你皮囊俊美，內裏醜惡的皇兄，也不願意去接觸夜叉雙王？”男子仿佛看穿他的心意，捧腹哈哈大笑：“你皇兄早與宰相之女有了婚約，卻布下溫柔情網來哄騙於你，他哪對你真有半分感情？這樣說來，當黃泉之國的王妃又有什麼不好呢！？”
    這男子說話半分諷刺，半真半假，南宮卓更是無所適從，他盯著對方，大半天擠不出一句話。
    “也不怪你！天上天下，乃至浮屠天女，隻要見到夜叉猙獰本相，又知夜叉嗜血成性，無一願意嫁入黃泉之國！隻是夜叉雖是惡鬼，又是鬼神，是佛陀護法神眾，毗沙門天王的天眾眷屬，雖然叫人生畏，可凶煞中殘存神性，護法佛陀誠摯如一，對眷侶亦然會忠心一意，竭生千年不悔。這不比人世男女好得多嗎？”
    那男子笑吟吟看著南宮卓，像是在等待他的回答。
    南宮卓悶著不吭聲，男子笑眯眯瞅著他，很有耐心道：“我知道他們看上去凶怖，但是我不妨告訴你，隻有留在他們身邊你才有生機。不要隻看外表，你就沒有想過嗎？他們有通天徹地之能，若能讓他們聽你的，以後豈不是很方便嗎？”
    南宮卓怎麼也沒想過還有這種可能，他連忙尷尬搖搖頭道：“你……你不要笑話我了，他們……他們還會聽我的？”
    “你不知道嗎？”男子神神秘秘湊近他的籠邊，抱臂衝他一笑：“夜叉女子彪悍，俗話說母夜叉凶煞更勝男子，所以啦，傳說夜叉族男人在外威風八麵銳不可當，能與羅刹等神眾匹敵，但卻有懼內習俗，一貫對眷侶死心塌地。”
    “到時候上窮碧落下黃泉，你想要什麼，他們都會給你弄來，這豈不比與凡人結為眷侶更有趣麼？”男子逗他道。
    “我……我哪有那麼厲害。”南宮卓尷尬難言。
    “非也非也，夜摩天嚐過你的血，念念不忘，而那次你在林間偷偷吹奏母親教你的笛音，則引來了化生天。西蒼國共送來六百多位新娘，皆被他們當晚吞噬，為什麼你還沒有被他們吞食，你還不明白嗎？”
    “你的意思是，他們對我有好感？”南宮卓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還真是半點都看不出來啊，一回來就把他塞進這個鎏金鳥籠裏吊了一天。
    “你的母親當年起舞時，能讓白雲停息，蟲鳥俱寂，她的琴聲甚至叫羅刹也落下眼淚，即使在三界，這也是獨一無二的天賦。她在佛前頂禮焚香了七天七夜才生下你，你至少應該繼承一星半點她的天賦，夜叉雙王即便不能喜歡上你，好歹能讓他們留你活上幾年？”
    男人詭秘的對他笑著，伸手撫摸他的頭發。
    “等等！？你……你認識我娘……！？”南宮卓一驚，剛想追問抓住男子的手臂，男子的手卻像魚一般在他手指間掙脫了，下一刻，他聽見粗重的腳步聲踏過走廊，男子忽然不知所蹤。
    來者是夜叉王之中的一個，南宮卓弄不清楚到底是夜摩天還是化生天，兩位夜叉王長得一模一樣，仿佛沒有一處不同。
    那位夜叉王佇立在鳥籠前，慢慢端詳著他，忽然道：“我想再聽聽你在林子間吹過的笛聲，出來。”
    南宮卓往後縮去，夜叉王不太在意伸臂徑自將他拎出來，把他順勢放在臂彎裏，曲起一臂把他托抱上側肩。
    南宮卓嚇了一大跳，搖搖晃晃坐在對方一側寬闊肩膀上，差點扯住了夜叉王一縷亂發，生怕對方生氣，差點又跌下來，夜叉王皺眉瞥他一眼，單臂扶穩他後腰道：“摟著我的脖子無妨。”
    “我自己可以走路的……”南宮卓莫名覺得羞愧，他搖晃坐在一側，扶住對方另一側寬闊肩膀，鬼神的身軀堅硬得像鐵，墨玉般的肌理飽滿凸顯著掣天的力道。
    他剛還想說什麼，卻發現夜叉王側身頂開大殿巨大的鏤空鎏金窗，猛然躍身而出，往空中騰躍而起，腳踏大殿幾處昂起屋簷，靈巧縱躍到大殿最頂端，把嚇得滿臉蒼白的南宮卓這才放到殿頂。
    颶風在身邊翻湧呼嘯，南宮卓險些驚懼的站不穩，腳下就是萬丈白骨之城，遠處是黑色深淵，他驚怖後退，一下便撞上了夜叉王的身軀。
    “給你笛子。”夜叉王命令道，把一隻碧透的玉笛塞到他手裏。
    南宮卓不敢拒絕，他在屋簷邊摸索著坐下，將那笛子貼近唇邊。他隻會吹幾曲，都是母親舊時常吹奏的，他長大之後循著印象慢慢摸索，漸漸也熟會了幾曲。
    那天他在林中自己散步遊逛，就是閑的無聊，用隨身帶來的笛子吹奏了一曲小調，沒料到卻引來了鬼神。他不知是福是禍，微微顫抖，將笛子湊近唇邊。
    生澀清冽的笛聲在廣博的地底白骨之城回蕩開去，在呼嘯的颶風中回響。南宮卓閉上眼睛，他想起了幼時長大的那個庭院，他穿著小襖搖搖晃晃跑到母親身邊，母親溫柔笑著撫摸他的頭發，將玉笛湊到唇邊，為他吹上一曲婉轉的小調，這小調伴著他無數個夜晚入眠。
    童年時代的楊柳，甜蜜的冰糖葫蘆，溫暖的母親的手，母親頭上牡丹花的香氣，母親為他縫製的布老虎，盤葉笑吟吟用書卷敲打在書房打瞌睡的他的腦袋，盤葉用木梳溫柔滑過他的頭發的觸感……
    “你哭了。”身後另一個低沉聲音傳來，南宮卓將玉笛挪開，抬眼正看見另一位夜叉王正佇立在他們不遠處，高大的身軀踏近了他，大掌湊近，拇指沾了沾他腮邊的淚水，湊近唇邊嚐了嚐。
    “什麼味道？”原本坐在南宮卓身後的夜叉王大笑，問另一位夜叉王道：“人類的眼淚？”
    “又鹹又苦。”那個夜叉王搖了搖頭，皺眉道，端詳著南宮卓：“流出這麼苦的東西來，是因為你的身體裏藏著無窮無盡的痛苦嗎？”
    “還這麼小，有什麼好痛苦的，人世的痛苦是短暫的，在白骨王城，你可以和我們共享永恒。”將南宮卓帶上屋頂的夜叉王嗤笑道，將南宮卓拎到身邊，讓他坐在兩人之間。
    南宮卓怔了怔，他忽然心裏亮了幾分，凝視著那個嗤笑的夜叉王道：“你是化生天，我猜得沒錯吧？”他又轉向另一側：“你是夜摩天，對吧？”
    兩個夜叉王麵麵相覷，片刻爆發出大笑，夜摩天伸手揉了揉他的頭發，力道大得差點讓他從屋頂跌了下去。
    “我們一心雙體，就連生母在我們誕生後也數次將我們認錯。”化生天笑道。
    “你這小東西，這麼小一丁點，倒很是聰明。”夜摩天讚同道。
    兩位夜叉王皆都爆發出如雷大笑。
    南宮卓突然覺得一直繃著的心放了下來，他坐在屋簷上，身側是兩位黃泉之國的主宰，他的視線掠過黑暗的深淵，望向離他遙不可及的頭頂。
    那裏早已沒有了曾經陪伴他數十年的碧藍青空，隻有無窮無盡的枯石和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