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山祭神大典那天，又是飛雪漫天。雪片如鵝毛飄落在華蓋車駕之上，南宮卓小心從馬車車窗探出頭，南宮霄坐在他身側，頗為寵溺的看著少年。
    少年被寒風凍紅了臉龐，黑發裏編織著金銀發帶，發前垂掛銀羽，南宮卓看起來很興奮。
    今日南宮霄亦是一身禮裝鎧甲，紅纓綴戰盔，銀色披風上繡著飛雲鷹隼，同色戰靴潔白如踏雪，一塵不染，越發襯出長身玉立的身形。
    車外傳來一聲長哨，南宮卓下意識撩起車簾往外看去，看見兩隊禁衛軍猶如張開的鷹翼，一前一後驅馬包裹護衛在馬車旁，黑甲黑麾，皆都披掛著護國禁軍的鮮紅綬帶。
    呼延弘乘在一匹噴吐粗氣的高大駿馬之上，暗金色戰麾披掛馬臀，戰甲上雪屑凝結，深黑臂甲上雕琢出兩方咆哮獸首，身後是飄揚的三道赤紅戰旗，猶如黑色浪潮內燃燒的熊熊烈火，極為奪人眼球。
    南宮卓很詫異自己會把這個賤人看得這麼仔細，呼延弘的駿馬掠過馬車時，幽深視線與他擦眸而過，他臉上忽的一燙，連忙尷尬放下車簾，坐回原地。
    “有護國將軍率兵護衛，弟弟可安心在馬車內休息。”南宮霄笑道：“隻是護國將軍生得凶煞了些，怕不是那麼討弟弟喜歡罷。”
    “雖……雖然生得是凶了些，可也不見得是壞人，我聽說他頗為盡忠職守……”南宮卓尷尬道，不知該說些什麼，把剩下的點心塞進嘴裏。
    “沒料到護國將軍還能討得弟弟的喜歡，真是教人嫉妒。”南宮霄唇角一揚，雙眸卻深了些許。
    “他自然是沒有皇兄生得俊了，如何能比？”南宮卓笑著討饒，心裏卻有了些分寸，這話倒像故意在套自己口風，看來太子南宮霄表麵與護國將軍相安無事，背地裏卻不一定投合。
    兩人言談間，馬車的車轅漸漸停下，兩個武官上前攙扶南宮卓下馬，南宮卓剛掀開車簾，麵前所見之景卻不由得讓他膛目結舌。
    一方巨大的瀑布正從天水流雲間倒瀉而下，瀉入萬丈的絕壁深穀之間，青色飛鳥長鳴翱翔，水花迸濺如雷霆，周圍古樹遮天蔽日，藤蔓古老如蟒蛇，藤蘿如絲網般重重交織，碧綠成蔭，一派深山洞天福地之景。
    “如今聖上龍體抱恙，故吾等在此祈求上神庇佑，願國五穀豐登，陛下龍體安泰，萬壽無疆。”
    一個花白頭發的老祭司唱誦道，帶領身後諸位年輕祭司齊齊對奔流瀑布下拜，焚香青煙蜿蜒如龍，升向天際，數百宮女捧著銀盤瓜果，擺起祭天之勢。
    「七皇子，您要是去參加祭祀大典的時候，別忘了看看瀑布下那處絕壁。」
    南宮卓跪得膝蓋麻木，剛想起身揉一揉，卻想起了盤葉的話。
    「為什麼？」
    「在咱們西蒼國，有一個久遠的說法，祭天台下有萬丈瀑布，從天奔流而下，瀑布下有一絕壁，深不見底，名為九龍壁，唯有天之王者，才可在絕壁之間看見真龍身影。」
    王者。啊，真龍天子。南宮卓頗為好笑的想著。他不用看就知道啥都看不見，還真龍呢，就他這樣，把眼珠子看掉了也不可能是什麼真龍天子。
    他剛抬眼，卻看見身邊半跪的南宮霄的雙目定定注視著那片絕壁。
    南宮卓愣了愣，順著南宮霄的視線望去，一眼隻看到那片天水之間直瀉而下的壯闊瀑布間水花迸濺，水聲如雷鳴震耳欲聾，山木幽深，不少奇花異草在水間吐露著露珠，散發著幽幽光澤，再往下看便是萬丈絕壁，幽深不見底，仿佛一直通向陰冥之地。
    他看得有些暈眩，剛想移開眼睛，一抹璀璨如陽光的金芒卻在那幽深的絕壁間亮了起來，越來越清晰，越來越清晰。
    南宮卓又揉了揉眼睛，那抹金芒還在上升，瞬即鑽入了幽深的瀑布陰影之處，片刻又出現在空中，猶如威武的金練閃閃發光，若隱若現，仿佛半透明的霧氣。
    他屏住了呼吸，下一刻，那璀璨的金芒在瀑布間暴烈亮起，仿佛一隻巨大的金鯉躍出奔流的壯闊瀑布，化出龐大的利爪，長尾一甩，濺出一道五色斑斕的雄渾彩虹，在瀑布上方驟然伸展開去。
    他狠狠揉揉眼，那金芒一頭紮入了奔流的壯闊瀑布裏，再也毫無影蹤，隻餘彩虹懸浮在雲天間，猶如通往天界的橋梁，四周旋繞著祭司們的高香燃燒的青煙，飄飄若仙。
    那天夜裏，皇廷諸位貴族在山間紮起華麗的帷帳，擺起了盛大的宴會，南宮卓也在其中。心裏還記掛著那道金芒，他慢慢小塊咀嚼著口裏的點心，看著太子南宮霄在貴族的環繞間朗聲笑談著什麼，響起一片舉杯祝賀之聲。
    他覺得坐著無聊，遠遠看見護國將軍呼延弘正結束了一輪敬酒，獨自坐在案邊獨飲，便厚著臉皮坐了過去，伸手去拿呼延弘麵前的烤鹿肉，沒話找話道：“小氣鬼，今天那彩虹漂亮吧？”
    呼延弘掃了他一眼，沒理他，南宮卓自討沒趣，便狠狠嚼著烤鹿肉道：“看你這樣的人，也不知道欣賞好風景的。”
    “我讓你不要來，為何你還是來了？”呼延弘的嗓音忽然低沉幾分，漆黑雙眸俯瞰著他道。
    “七皇弟，你在這兒呢！”南宮霄從旁走來，一臉精神抖擻，英銳雙眸閃閃發光：“重安王爺，想不到你與小卓倒是有話可說，真是難得。我叨擾你們了？”
    “不。”呼延弘短暫道，舉盞與南宮霄碰了碰，兩人在空中視線交彙：“不過是無足輕重的談話。”他的視線透過一絲銳利：“自然不會打擾您與七皇子長談。”
    南宮卓一愣，剛想叫住對方，呼延弘披著戰麾的身影早已漠然站了起來，信步踱出了喧嚷的大帳，消失在他的視線裏。
    “小卓。”南宮霄溫和在他身邊坐下，又呼喚奴才給他端了些愛吃的甜點：“王兄今天很開心，便想與你也多聊聊。”
    “不知有什麼喜事？”南宮卓好奇道，從南宮霄的點心盤子裏抓了些點心塞進嘴裏，塞得臉頰鼓出一塊來。
    “傳說九龍壁間有真龍之影，隻有繼承天命的王道之人才能目睹真容。”南宮霄笑道，眼神微微閃著光亮：“今日王兄在瀑布間見著真龍了，銀輝閃爍，猶如彗星掠日，水花旋繞，然後彩虹拔水而出……”
    南宮卓的笑意在唇角凝了凝，他清晰記得那道璀璨如烈日的金芒，蹁躚如金練……但他卻沒有多想，隻覺得自己看錯，便露出喜色道：“真的？真是恭喜皇兄！”
    南宮霄的笑意更深，他溫柔撫了撫南宮卓的肩膀，道：“父王如今病重，早就公開說，如今在朝的七位皇子都有公平的繼承之權，不知小卓你可有繼承皇位的心願？”
    “我？”南宮卓啞然失笑，慌忙搖手：“我呀，我才不呢，累的很，一國之君多累，我就想要一塊土地，小點也無所謂，踏踏實實過一輩子，不要有那麼多操心的事，這就夠了。”
    “也是，弟弟終歸是年紀太小，恐怕朝堂傾軋，也不適合弟弟。”南宮霄聞言大笑，深深凝視著他的眼睛：“隻不過，皇兄向你保證，隻要有皇兄一日，定會保小卓富貴安平一生。”
    “那就謝過皇兄了。”南宮卓剛想笑，卻感覺手在桌子底下被另一隻溫暖的大掌攥住了，他後背一緊，抬眼看向南宮霄那雙眼眸，忽地捕捉到一絲幽暗的灼熱。
    “走，帶你去看看這帳外漫天的繁星去，這裏的星空好看，我原來遊獵的時候時常來。”南宮霄扯著他的手臂，把他從桌邊拉了起來，他猶猶豫豫跟著對方出了帳篷，往外走了大半刻，繞進樹林來到一方僻靜無人的草地。
    南宮霄的大手還扣著他的手，南宮卓抬起眼，頭頂正是一片轟華絢爛的星空，密密疊疊的繁星彙聚成一道廣闊的銀河，橫越流淌過天穹。
    “星空好看不好看？”南宮霄把他扯到身邊坐下，俯瞰著少年笑道。南宮卓雖然猶豫，但畢竟年少，不知如何應對，隻得悶悶點頭，心裏還像揣了隻兔子一樣的忐忑。
    “在我看來，小卓比這些星空上閃爍的星星更要好看上百倍。”南宮霄衝他直爽一笑，英銳麵龐在繁星下輪廓俊美，這是讓無數宮人都敬慕不已的麵龐，箭法裂鐵穿雲，百戰百勝的一國太子，或許不久之後，就是一國棟梁。
    “太子……”南宮卓一怔，剛想出口，卻猛然感到後腦被一股力度托起，南宮霄英銳的麵龐猝然靠近，隨即雙唇被嫻熟封住，炙熱相貼。
    他的心猛然驚跳起來，兩隻手腕卻被捉在一起，南宮霄近乎貪婪的吮吸著少年的唇，素來清冽的氣息間滲出一絲酒氣，舌頭碾磨糾纏著青澀的舌尖，越來越深的索取，直到他無法呼吸——
    “皇兄，我們不……”南宮卓喘息著，心底深處仿佛又掠過一絲隱秘的甜頭，即便是他，也承認南宮霄確實是英武俊美，讓人心甘情願去墜入危險的那種男人。
    “小卓，我保證，在我登基後不會有人敢置喙一個字。”南宮霄凝視著他，深深將他摟進懷裏，珍惜吻了吻發頂：“別怕，我保證。”
    “皇兄見諒，我要……我要……我要再想想……”南宮卓全身緊繃，滿臉通紅搪塞道，不待對方攔住自己，他逃一般的往喧囂大帳走去，一頭紮進了貴族們狂歡的酒宴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