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馬車從瀟湘館內駛出。
    前方漆黑的街道，與背後的燈火通明形成鮮明的對比。
    馬車快速向著城外駛去，車上坐著兩人，正是汝焉公子與玄魅二人。
    先前，汝焉公子以死相逼，要柳葉青做出選擇，柳葉青沒有辦法隻得放任他離開。
    離開時，他帶上了玄魅。
    走的很匆忙，什麼東西都沒收拾，也來不及收拾，隻有他二人。
    車廂內，很安靜。
    汝焉公子靜靜的坐在一側，背對著玄魅，讓玄魅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想必他是難過極了吧。
    一開始，他認為汝焉公子與柳葉青的決裂會是一件極其有趣的事情，可如今，看著汝焉公子此刻的模樣，似乎，並不是一件好事。玄魅也不知該如何安慰他，他從未安慰過人，也從未被人安慰過。
    這世上有兩種事情最讓人痛心，欺騙和背叛，雲魎因為背叛而瘋狂，汝焉公子因為欺騙而神傷。
    這兩樣他都不曾經曆過，所以他不能體會他們的心情。
    兩人就這麼沉默著，也不知過了多久，汝焉公子突然輕輕道。
    “我都知道……”
    “嗯？”玄魅趕緊問道：“知道什麼？”
    “嗬……”汝焉公子輕笑一聲，“一切……”
    回轉過身來，隨著他的話音一落，有眼淚從他的眼裏滑出，速度快到若不是打濕了睫毛，根本就發現不了它曾出現過。
    緊接著，淚如雨下，模糊了他的眼，濕透了他的心。
    “我什麼都知道……”
    先前那般冷靜的他，壓抑了那麼久，在離柳葉青很遠的地方，此刻終於是忍不住了。
    “什麼都知道？”
    他剛剛是再說，他什麼都知道？
    他究竟知道的是什麼。
    玄魅不是沒想到，而是，他想不明白，他明明什麼都知道，為什麼此刻還要如此這般折磨自己。
    “我一直都知道葉傾便是柳葉青，隻是我一直都在自欺欺人…”
    “我太傻了，當初是，現在亦然…”
    什麼突起火宅，根本就是殺人放火。並且那日，他爹被殺的時候他也在場，盡管那人蒙著麵，但他聞得出來他身上的氣味。
    他不會告訴他，自那日他從柳樹上掉落下來，落至他的懷中，他便再也忘不掉他身上熏香的味道。
    初見時，他受了傷，他帶他回家替他療傷，仔細照顧他，他說他叫葉傾，他便記住了。
    後來他成了他爹的學生，他不會告訴他，他一次又一次的爬上那顆柳叔，不是為了睡覺，而是為了偷偷看他。
    可是有一天他突然消失了，沒有半點準備，就那麼突然不見。再然後，那一晚，他當著他的麵殺了他的父親，他問他，你是誰。
    他說，他是柳葉青。
    葉傾就是柳葉青，他從那個時候就已經知道了。
    他想得更多的不是柳葉青為何殺了他爹，為何殺了江家那麼多無辜的人，而是，他為何沒殺了自己。
    如果他殺了他，是不是他就不會那麼痛苦，眼睜睜的，看著自己喜歡的人殺了最疼愛自己的親人，這讓他痛苦到幾欲自殺。
    他自暴自棄，任人欺負，又是柳葉青，他再次出現並且還救了他，為什麼，不但不殺他，卻又又一次救了他。
    後來他被帶回瀟湘館，等葉傾再次出現的時候他才知道，先前的那一切，都隻因為他也跟自己一樣。
    再次相見，葉傾跟他說，先前突然有件急事要去辦，還沒來得及同他告別，便匆匆離開江家。等做完事情再回去時，江家已經不在了，他也已經不在了，他很後悔。
    他說他找了很久才找到自己，他跟自己說，這一次找到了他，他便再也不會放開他。
    就因為這句話，江汝焉心甘情願的變成了汝焉公子。
    他裝作自己什麼也不知道，這一裝就是三年。
    他本以為自己會一直這麼裝下去，隻要柳葉青還是他的葉傾，隻要他會帶著他離開。
    那麼在他心裏，這個世界上根本就沒有柳葉青這個人，隻有他的葉傾，不管葉傾去做什麼事，他都不會過問，隻要葉傾能陪在他身邊，不離不棄，那麼他就可以裝一輩子下去。
    可是，他聽到了，柳葉青說無論如何也不能放他離開瀟湘館。
    也就是說，葉傾說會替他贖身這句話，根本就是騙他的。
    已經有過那麼多的欺騙，這一件無疑最嚴重，在他心底一直說服著自己裝下去的理由破滅了。
    他從未想過帶他離開。
    他從未想過永遠成為他的葉傾。
    是啊，沒錯，他是柳葉青。
    他是柳家柳葉青，他不會為了他放棄這個身份，所以他便永遠都不會徹徹底底的成為他的葉傾。
    “被發現了。”汝焉公子看著玄魅忽然笑了，這笑容比哭還難看，隻剩揪心，“裝不下去了呢……”
    人的心真的很可怕，明明脆弱的不堪一擊，但同時卻又強大的無堅不摧，在經曆過這麼多的傷痛之後，竟然還不死心。
    就算是得知了葉傾不會帶他離開，柳葉青不可能成為葉傾，他那時都還想著，他可以裝作什麼也沒聽到。
    反正他的心裏已經裝了很多事，那麼即使再多一件，也並不是不行。
    隻是，被發現了。
    被玄魅，被柳葉青，被王媽媽，他們都發現了。
    所以他不能再自欺欺人。
    所以他不能在裝下去。
    那一刻他隻想逃跑，跑得遠遠的，永遠也不再見他。
    不見亦不念。
    玄魅不曾想他竟如此能忍，柳葉青騙他，他知道，不但不恨他，反而還跟他一起騙自己。
    這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感情，可以容忍自己委屈自己到此等地步。
    想不出答案，玄魅反而平靜了，此刻他就想問他一個問題。
    “你想不想他死？”
    汝焉公子搖了搖頭，“哪怕是讓我自己死，我也不想讓他死。”
    玄魅皺眉，“他欺騙你，你不恨他？”
    汝焉公子還是搖頭，“比起恨他，我更恨我自己，這般沒用。”
    如果他有用的話，如果他像玄魅這般的話，如果他當初沒有選擇裝下去的話……
    隻是這世上沒有後悔藥。
    而且，這三年的相濡以沫，也已經夠了。還能再奢求什麼，他倆本身就是一個錯誤，錯的離譜。
    如今他該清醒了。
    “你……”玄魅還欲再說些什麼，卻被身後突然響起的馬蹄聲給打斷。
    馬匹跑得極快，三兩下就追趕上馬車，攔住了馬車的去路。
    “焉兒，我們回去好不好。”
    是柳葉青。
    載著汝焉公子的馬車一出瀟湘館他就後悔了，他說過再也不會放開他，他怎麼能放他離開，就算是用捆的也要將他捆在自己的身邊才對。
    所以，他趕緊追了出來。
    汝焉公子擦幹自己臉上的淚痕，將自己剛剛的情緒收全都起來之後，這才回道：“柳館主請回吧，江某不會跟你回去的。”
    “你出來……”柳葉明突然哀求道，“出來再讓我看一眼可好。”
    柳葉青難受，馬車裏的汝焉公子更難受，險些就裝不下去，咬了咬牙，“好，江某便讓你再看一眼，好讓柳館主趁早死心。”
    說完，他走出了馬車，借著清冷的月光，他看到了對麵馬背上的柳葉青。
    好似蒼老了十歲一般的柳葉青。
    “焉兒…跟我回去好不好。”柳葉青神色滿是哀求，“瀟湘館我不要了，柳家我也不要了，從此以後我們歸隱山林好不好……”
    聽得他的話，汝焉公子藏在袖間的雙手緊握，就算指甲早已深深的嵌進手掌裏他也不覺得疼。
    “柳館主請回吧，已經不可能了。”
    “不可能！”汝焉公子這冷冷清清的態度讓柳葉明發了狠，他怎麼能放他離開，先前那一次就已經讓他後悔的幾乎瘋狂，“就算讓你恨死我，我也不會再讓你離開我！”
    “那麼你是想要江某死在你麵前麼？”汝焉公子笑了，笑得淒慘，“你想帶我走，好，那便帶著我的屍體回去吧。”
    先前不想帶他走的人是他，現在再來跟他說這些，已經遲了。
    “不要！”
    “住手。”
    兩道聲音同時響起，一道是柳葉青，一道是玄魅。
    見他要咬舌自盡，柳葉青慌了神，立即飛身下馬想要製止他。
    車內的玄魅也是，急忙從車廂內衝出。
    隻是，他倆都沒有另外一個人快。
    黑暗中，那人手指一彈，點住了汝焉公子的穴道，隨後身影一閃，動作極快，汝焉公子便消失在了原地。
    “桀桀桀…這般漂亮的美人，就這樣死了，可真是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