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兮沿牆滑坐在地，一行淚順著麵頰無聲地滑落。
    遇到承穆，愛上承穆，與承穆確定關係，給他帶來無窮的快樂。但快樂裏，從始至終，都藏匿著一絲哀傷。
    他雖然看起來嘻嘻哈哈，無憂無慮，可他並非真是一個沒心沒肺的人。他知道，他與承穆都是男人，若認真起來，是一場離經叛道的大罪；他知道，徐家家規甚嚴，絕不可能允許承穆與一個男人相愛，終有一日，勢必強迫承穆娶妻生子。
    青兮曾放言，管他呢，我與你相愛，礙著誰了？他生來一副倔強性子，敢作敢當，不介意世人拿什麼眼光看待自己，但他很害怕讓承穆背負罵名。承穆是甘願為家國天下拋灑熱血的男子漢，若因為與他相愛而遭受世人的唾棄辱罵，他不能原諒自己。
    有時依偎在承穆懷中，半夜醒來，青兮全身都會湧起莫名的驚悸。愛得太強烈，不由產生恐慌，控製不住地害怕著，害怕什麼時候，就失去承穆，失去承穆的愛。
    得知皇上賜婚承穆的消息，青兮怔忡整天。外頭春寒料峭，辦事房裏依舊燒著銅爐，熱氣熏騰，青兮卻從骨子裏發冷。眼前一切都不真切了，文書也讀不下去，同僚們的聲音仿佛在遠方。青兮恍恍惚惚，不知自己是怎麼從戶部出來，抬腿走回家中的。連續幾日，他吃不下飯，睡不著覺，想去找承穆，又不敢找承穆，直到今天早上，偶然在街頭迎麵相遇。
    他看得出承穆的難過。明知承穆難過，偏要愈發地刺痛承穆。於是他站起身，用一臉陌生的笑意，祝賀承穆承蒙皇恩，喜結天賜良緣。誰能夠知道，在說出那些話時，他心中一片滴血的絞痛。
    但青兮沒想道，承穆竟為他的婚事直接去找皇上。青兮聽見這件事，倒抽涼氣，驚出一身虛汗。皇上神智昏聵，喜怒無常，倘若被承穆的衝動激怒，後果不堪設想！
    萬幸，皇上並未震怒，但是變相的懲罰依然到來了：承穆很快又要離開京都，奔赴東南。
    此去經年，何時重見？
    應青兮，你何苦還奢望以後，青兮把頭埋低，澀然想，此刻，承穆已經離開。
    承穆走了，留他一個人。
    青兮雙手抱住膝蓋，蜷縮在牆腳，簌簌發抖。
    不知過去多長時間，門嘎吱一聲被推開，低緩的腳步聲在房間裏響起，朝他的方向而來。青兮頭埋在雙臂間，嗓音幹澀：“橋語，你別管我，讓我一個人待著。”
    那人沒出聲，在青兮身前半蹲下，將一樣柔軟的物事覆在他頭上。
    青兮愣住。
    接著，渾身一震，慌亂地抬起頭，伸手欲取下頭上之物，一雙手伸過來，牢牢地把他按住。
    “還沒拜天地，不能摘。”
    聽到那人聲音，青兮好不容易忍住的眼淚，再一次不爭氣地奪眶而出，好在被鮮紅的蓋頭遮擋，不會被承穆察覺。承穆牽起他的手，慢步走到庭院，對著漆黑天幕上的皎潔明月，浩瀚星河，輕聲道：
    “一拜天地。”
    青兮在承穆施了巫蠱之術的沉磁嗓音裏，虔誠地跪伏在地上，隨承穆一起，朝亙古不變的天與地，深深一拜。
    “高堂就免了。”承穆笑，“來，夫妻對拜一個。”
    承穆語氣裏有點不羈的調皮，青兮卻止不住的眼睛發酸，喉痛澀痛。承穆把青兮身體扳轉向自己：“娘子，拜堂了。”
    青兮沒動。
    承穆委屈：“好吧，我錯了，相公，跟奴家拜堂好不好？”
    青兮於滿臉的淚花裏，噗嗤一下笑出聲來。他彎腰，與承穆對拜。
    兩人拜完，承穆拉著他直起身子，變戲法般的遞上一杯酒：“喝交杯酒。”
    青兮握緊酒杯，一飲而盡。酒意燒入心扉，把他的情感燒成火熱的熔漿。
    “接著……”
    承穆咳嗽一聲，雙手一抄，將青兮打橫抱起，隔著絲綢蓋頭吻了吻青兮臉頰。
    “夫妻入洞房。”
    青兮的臉紅了，滾燙滾燙。好似真如小鹿亂撞，緊張羞赧的新人，尚不知曉洞房花燭夜的真相。
    承穆把青兮放在床上，掀起青兮的蓋頭。青兮訝異地發現，承穆離去的這段時間，不動聲色地在他臥房裏點燃紅燭，把床鋪換上大喜的鴛鴦蓮荷被，滿屋嬌豔的色澤，洋溢新婚的歡喜。艶麗的紅，把青兮的秀美容貌襯托得愈發蕩人心魂，承穆凝望他半響，暗啞地道：“你真美。”
    青兮回望著他，瞥見承穆漆黑雙眸裏扼不住的欲望，心頭一跳，呼吸都艱難了。承穆說他美，在他眼中，承穆又是何等的俊逸非凡？作為統帥軍隊的將領，承穆凜冽、磊落，有一份敢為天下生民請命的情懷；而作為他的承穆，承穆是那麼體貼，溫柔……多少次，他在白天遠遠地望見承穆，一想到那黑發黑眸，身板筆挺，渾身散發冷厲氣質的男子是會哄自己開心，抱著自己睡去的愛人，他就忍不住地咧嘴偷樂。多少次，他在夜晚用手指勾勒承穆洗去白天的冷峻，透出一點稚氣的睡顏，一遍一遍，不管怎麼描摹，都嫌不夠……
    承穆解開束住自己長發的帶子，黑絲垂落，愈發的英俊。他抬手，捧起青兮一把錦緞般的烏發，也替青兮解散開。兩人在紅燭搖曳的焰火裏對視片刻，突地自隱忍的靜默之中爆發，滾作一團，發狠地吻著，咬著，交纏著，十指亂抓，迫切地撕扯衣服。不一會兒，兩人便赤身裸體地呈現在彼此眼中。青兮膚色蒼白，清瘦纖細，一條條肋骨的形狀隔著薄薄皮肉清晰顯現。承穆則精壯，強悍得多，穿上衣服修長瘦削，脫去衣服，則坦露豹子一般堅韌的弧線。青兮的呼吸急了，承穆的呼吸也急了，兩人用力摟抱在一起，恨不得把彼此的骨頭捏碎。案頭垂淚的紅燭照在顛鸞倒鳳的兩人身上，在牆壁上投灑激烈晃動的暗影。直到紅燭燃盡，房子裏驀地暗下來，被一片昏黑吞沒，那纏綿的聲響也沒有止息，似乎要一直延續至紅塵末日，地老天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