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族？”意遠薄涼地啟唇。
    “且歸去。”意遠起身，走向殿後。雪魍離愣在原處跪著，恍惚間，瞥見意遠忽折身走向自己，“你是為魔族天譴而來？”意遠話語中沒有情感，卻給人仿佛嘴角挑起的錯覺。
    雪魍離不語。抬眼對上意遠，下意識地以神力探查對方記憶。。。。。。
    明知眼前的神祇法力無邊，怎會將記憶任人窺探。
    誰叫這是職業習慣。
    可他看到了。
    意遠的記憶。
    不是太長，對一個活了數十萬年的神祇來說。
    不到百年。
    一個凡人，一生一世的長度。
    那是人界現世玄泠的開朝皇帝，元帝的記憶。
    塵遠笙。
    意遠生性薄涼無情。對他而言，沒有善惡，隻有喜好厭惡，有益無益。所有行為，不過隨性。四百餘載前，意遠天神托生成凡人下界。轉世時，留下大部分神力守於恒柯殿，以待返還時，抹去人世糾葛記憶，不再受一世凡塵影響。雪魍離看見的，是被意遠天神神力毫不留情封印的那部分記憶——屬於元帝塵遠笙的記憶。
    還有情。
    雪魍離看見了開國將軍戴青然，也清清楚楚地看到戴青然對塵遠笙的癡情——從始至終。作為塵遠笙的意遠，不可能不識戴青然的情——那樣肆無忌憚，熾熱得讓人心痛。
    但他隻作不知。任戴青然以情作繭，把自己束縛在他身邊。
    心甘情願。
    雪魍離看見，戴青然出入疆場，死生不顧，為塵遠笙打下半壁江山。那個披甲的將軍，長發輕揚地笑傲，更勝史冊中記載的颯爽英姿。劍尖過處，所向披靡。
    戴青然終其半生，不過為了詮釋，何為愛著所愛的人。
    他的停留，卑微而驕傲。
    直到塵遠笙成為天下之主。廣開言路，定國安邦——沿前朝後宮舊製，三千佳麗繁華。戴青然終歸還寶劍，不過了無所求。一紙素箋請辭，願歸去桃花。
    雪魍離以為塵遠笙是沒有情的，如他的本來麵目——意遠天神。可那個誌在天下的皇上，倚著為戴青然種的滿園桃花，微微笑著，閉上雙眼。
    桃花落了滿身。塵遠笙唇邊刺眼的血色，像桃花瓣一樣，沒入了塵土。
    “無知。”意遠天神立起身子，眉目間是輕蔑，“你道撥弄幾株仙品草木，挑起幾位上神爭端，便算亂了天界平衡？”
    雪魍離當然知道不算。但如果什麼都不做，怎麼向他的魔皇哥哥複命？
    “意遠上神慈悲，想來憐惜生靈。可否借魔族一臂之力？”以意遠的地位，不過隻要隨意舉止，已亂平衡，可以助魔族度過天譴。
    “你憑何交易？”
    雪魍離一愣。意遠轉身，“罷了，你並沒有我想要的東西。”墨綠衣袍拖曳在碧璽上，恍惚似一般顏色。
    “意遠上神。。。。。。”袖風刮過，雪魍離被“送”到恒柯殿殿外。
    ——你並沒有我想要的東西——
    戴青然……
    戴青然！雪魍離撫著下巴，笑得輕佻。他知道戴青然沒有“死”——因塵遠笙最後，落在桃花林裏的那抹心血——縱使暫時失去了作為神祇的法力與記憶，神元與神性仍在。那口血中，包含著神力。
    一個神的傷心。
    有了造化幫助，戴青然本身悟性又極高，早該籍意遠神力的幫助修煉成妖，或人界鬼。再不濟，一口上古神祇的心血，至少會護得凡人魂魄萬年不散。
    。。。。。。戴青然。
    ——
    玄泠皇宮中。
    那片桃花林並不難找——便在當初的後宮——元帝終盡毀後宮殿宇，種滿七裏桃花。
    四月暖風，桃花爛漫肆意。桃樹盡高過梧桐，桃花朵朵開得一拳大小，不複他從意遠記憶中讀到的怯弱扶風。桃花瀟灑風流，莫名地讓他想到那個將軍橫劍的狂放倜儻。
    戴青然一定“活”著。
    布下匿術，梭行於桃花開落間。
    在桃林最深處，桃花之巔，恰逢青衣閑客，遺世獨立風姿。
    素袍遮掩下的身形，是與雪魍離印象中不同的瘦削。仿佛當時負擔千軍萬馬的，不是這雙肩，而是那件太過笨重龐大的戰鎧。所向披靡的，亦不似這人同玉簫一般顏色的指，而隻是那柄君王賜予的寶劍。
    開國將軍戴青然？
    唯有那張臉孔，是印象中的瀟灑神色，仿佛斟酒獨影而酌。
    未覺來人。戴青然伸出持劍斬過萬人首級的纖皙手指，接下一朵桃花。另一隻掌過烈馬韁繩的手，一片一片扯落花瓣。
    一片。
    一片。
    一片。。。。。。
    花瓣落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