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這個城市，沒有繪本裏描述的那麼完美。聚光燈下的埃菲爾鐵塔周圍，也落著灰塵，它們用弱小的身軀對這個充滿藝術感的遊客聖地叫囂呐喊著，仿佛它們才是受委屈的那一個。
    我的照片中，最先記錄下來的不是這個地方。大學講師曾在第一節課就告訴我們，作為一個攝影師，首先就要學會脫俗。脫俗？這個字眼對二十歲的我來說，是否有點不合時宜呢？
    當時我提著重重的手提箱，一個人站在不甚繁華的巴黎街頭，看到一輛公交車緩緩駛來，緩緩停下，然後車門打開，一塊給殘疾人專用的墊板從車身下麵探出頭來，好像一張巨大的笑臉，那似乎是我見過最接近於人性的東西了吧。毫無疑問地，我慌亂地從書包裏掏出相機來，記錄下了這一刻。
    大約是九點鍾，也或者是十點鍾，反正我的時差倒的有些問題，總之我敲開了簡海洋的門之後，他哽噎了足足有半分鍾，然後才用一種讓我安心下來的聲音告訴我。哦……原來我認識這個人。
    我坐在這個裝修精致的小房間裏，忽然想到了當年的高中宿舍。
    “你呀你，可把我嚇壞了。”簡海洋給我泡了杯花茶，直到剛才，他嘴裏還一直念叨著真不是做夢吧之類的話。
    我微微笑了笑。“悅子呢？她怎麼沒在家？”
    “她這幾天都在樂團待著，有演出。”簡海洋和半年之前還是有些區別的，好像變得更成熟了一些，之前他從來不穿這種淺色的線織毛衣。
    “我就這麼來打擾，真的沒事吧？”我試探著問了問。
    簡海洋瞥了我一眼，有點嫌棄地看著我。“能不說這麼客套的話不，你都到法國了，不住這住哪啊？”
    “別別別，其實我就是暫時留宿一下，過兩天辦完入學手續，就搬出去。”
    “你這……”
    我打斷了他，我知道他肯定想讓我留下來。“房子都找好了。”
    他輕輕歎了口氣，低聲說了句。“好吧。”
    我側眼打量著他，看他別別扭扭地坐在那裏，特別好笑，於是捶了他一拳。“想問什麼就問吧。”
    他的表情稍微鬆弛了些，不過說話還是小心翼翼的，大約是怕影響到我的情緒吧。“你到底和澤森怎麼了？”
    “你聽到的版本是怎麼樣的？”我反問他。
    “他和甘小玥……”他看了看我，沒再說下去。
    “不知道。”我把茶杯放回桌子上，雙手捋了捋臉，無奈地笑了笑。“我都不知道自己的反應為什麼會這麼大，或許，我隻是把甘小玥當成了一個導火索，其實我都清楚，他們兩個舊情複燃的可能性真不大。”
    “那你為什麼？”他停頓了一下，繼續說了下去。“為什麼就這麼一走了之了，澤森他找你找得很辛苦。”
    我衝他擺了擺手。“我隻是覺得有點累了。”
    “算了。”他歎了口氣，拍了拍我的肩膀，就像當年他第一次向我介紹自己的時候那般，當時我就覺得，這個男生的手掌很溫暖。“你今晚好好睡一覺，明天我帶你熟悉一下環境。”
    “好。”我都能感覺出來自己的笑容很假。
    如果你在巴黎生活上一段時間，你就更能體會到什麼叫做夢裏的才是最美的。我不是有意的在抹黑它，也許正是那些不完美才把這個城市演繹地更加神秘。三年的時光，雖然不足以完全忘卻某些東西，卻也總是在盡力地在腦海裏抹去痕跡。那些忙碌的課業，還有在中文學校的兼職工作，正像一塊板擦，來回摩擦著斑駁的字跡。而這段時間，有時會給林叔打打電話，還像個孩子一樣給他講述著這邊的種種；也經常和海洋還有悅子一起聚，和他們說說話，多多少少可以讓我找回一些舊時光的溫暖。
    我的郵箱也會時不時地接收到一些小北的來信，有時候是照片，都是他專門拍下來給我看的。他和董浩的感情一直很穩定，雖然分隔兩地，卻在每一次見麵之後更升溫一些。我很欣慰，至少我牽掛的人們過的都很好，這就足夠了。至於他，我已經很久沒有聽到關於他的消息了。剛來的那段時間，我特意囑咐簡海洋不要告訴他我在巴黎的事情，可是日子一久，這個承諾自然會不攻自破。
    即使他知道我在巴黎，也根本沒有任何動向。有時候我一個人在房間裏整理照片的時候，隻要樓下發出一丁點聲音，都會習慣性地從窗台往外望，因為我老覺得伍澤森就站在下麵。和那年春節一樣，穿著一身黑色的呢子大衣，像個黑道老大一樣衝我喊著下來。
    二十二歲那年，在臨近畢業的時候，我又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學校想選幾個人到非洲去做攝影師，把拍攝的照片編成集子發放出來。那段時間非洲的時疫非常嚴重，大家都不太願意，所以選來選去，隻有我還有一個來自哥倫比亞的女生。
    出發的事情我對誰都沒有講，給簡海洋他們留下了一封信之後，我便背著巨大的行囊，像個要征服世界的探險家一樣，滿意地對鏡子裏的自己笑了笑，然後，離開了這座至今還讓我覺得陌生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