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見到董浩的時候，覺得他身上沒有一絲人氣。雖然我看不到，可我覺得他身上一定有一個小口，正以某種函數關係的增長方式在漏氣。
    他身上沒穿著校服，還是一個星期以前在火車站看到的那件水洗牛仔衣。如果是平時，我一定會誇他帥爆了，可擱到眼下，我隻想把他捆起來拿鞭子狠狠抽他幾下，讓他徹底清醒過來。
    “董浩，你還有完沒完了？”我上來就沒給他好臉色看。“是個爺們你就該幹嘛幹嘛，別整天垂頭喪氣的，賈寶玉當年上薛寶釵的時候，林黛玉也沒像你這樣啊。”
    董浩悠悠地看了我一眼。“十月哥。”
    “你要是真喜歡小北，你拿出點勇氣去追啊。當時覺得玩暗戀爽是不是，現在再後悔，有個屁用。”我這麼說也是為了刺激他，他這個樣子，不正是小北最擔心的麼。
    “我真的錯了。”董浩捂著腦袋，深深地歎了口氣。
    “小北聖誕節的時候會回G市的。”最終我還是心腸一軟，把這個本不應該告訴他的秘密告訴了他。這是小北之前給我打電話說起的，他說聖誕節總要回來看一看，還特別叮囑我不要泄露給董浩。
    可這是我手上唯一的籌碼了，也隻有這個籌碼，才能讓董浩心中的天平徹底傾斜過來。
    果然，他的眼睛裏開始重新有些光芒了。
    “真的？他聖誕節會回來？”
    “恩，所以你如果不想讓他看到你這副樣子，我勸你還是趁早回學校上課。”我衝他搖了搖頭。“你難道不知道他有多擔心你麼？”
    “我知道……”董浩淡淡地回應道，而後他的目光忽然轉向了鄧常一。
    “這位是……”
    “我朋友。”我給他介紹了一下。“鄧常一。”
    “新朋友啊？沒聽你說過啊。”董浩語氣聽起來正常了不少，果然打小北這張牌，還是有用的。
    “我有多少朋友你知道啊，說的你好像跟我多熟一樣。”我衝他翻了個白眼。
    “別啊，十月哥。”董浩服軟道。“你看咱們都是情道中人，你好歹也體諒一下我的心情吧。”
    “少跟我貧嘴，反正這事兒我告訴你了，你自己看著辦，到時候別說是我說的就行。”
    “一定。”
    “我還有事兒呢，就不跟你多說了。”臨走之前我還是不放心地囑咐了一下。“你學點兒好吧。”
    雖然隻比董浩和小北大了一屆，可在我眼中，他們就像是需要人保護的弟弟。雖然董浩的樣子長得不太像受保護的那一方，但熟悉他的人會明白，那些在表麵上裝出來的強勢其實更讓人心疼。
    去地鐵站的路上，我旁邊的鄧常一問我。
    “你剛剛說的小北，是個男生吧？”
    我沒想到他會問我這個問題，在停頓了一兩秒之後我才回答他。“是啊。”
    “所以你這個弟弟喜歡男生咯？”鄧常一談論這個話題的時候，就像討論哪個明星出軌了一樣雲淡風輕。
    “對啊。”我笑了笑，以示回應。
    “兩個男生……也可以在一起的麼？”鄧常一小心翼翼地試探著我。
    “你想說什麼？”我反問他。
    “沒什麼。”他又重新低下頭，去觀察腳下的石板路。
    過了一會兒，他又開口。
    “你別多心，我沒覺得同性戀有什麼不好。”
    不知為何，我被他這麼有心無意的一句話給逗笑了。
    “你跟我說這個做什麼？”
    “不是啊。”他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同時又做出了撓頭的姿勢。“我隻是看你好像不太高興的樣子。”
    這一瞬間，我仿佛看到了一年多之前，我剛剛認識的伍澤森。沒有任何社交技巧的他，仿佛一張白紙的他，在麵對察言觀色的人群時，所作出的第一反應。對於伍澤森來說，他選擇用冷漠和不予回應來解決。而對於鄧常一來說，他多了一點不明所以的實在，這種實在又夾雜著些許的疏遠感。所以從這上麵來說，他們還是有本質性的區別。
    “你怎麼還笑啊？”他輕蹙了下眉頭。
    “別這樣。”我抬手幫他捋了捋。“我不太喜歡看人皺眉頭。”
    “哦……”
    本來我想請他吃個飯，陪我忙裏忙外地跑了一整天。可抬頭看了下地鐵線的分布圖，這條線好像剛好能轉到伍澤森他們公司。所以我就稍微自私了一下把這頓晚餐給取消了，不過我對老天爺起誓，我一定會把這頓飯補上的。
    輾轉了半天，還是決定給他帶一份魚排飯，這家夥忙起來屬於不要命型的，晚上經常十一點回家還跟我喊餓。我總是囑咐他在公司吃點，但沒我給他端茶倒水的伺候，他絕對不輕易挪動自己金貴的腳步。
    我沒怎麼來過他的公司，隻在選址到裝修的過程中來過一次。當時灰塵漫天的，和現在頗有規模的樣子真是不可同日而語。麵積雖然不大，也就占了兩層，不過看起來有模有樣的。這其中大部分的投資還是顏碩拿的，因為伍澤森為買房子就差不多快把錢花幹淨了，所以他經常跟我說，自己要在公司忙一點，這樣就不會覺得有多虧欠他的兄弟了。
    聽他說完這段話，我心裏反正是暖暖的。
    “您好，請問您有什麼事情麼？”前台的女生長得挺好看，說話也算伶俐。
    她可能是看我提著湯湯水水又四處張望，忍不住問我需不需要幫忙。
    “哦……”我笑了笑。“你們老板在麼？”
    “您找哪位老板？顏老板今天不在。”她很有禮貌地回答我。
    “那正好。”我鬆了口氣。“我找姓伍的那位，他在哪兒？”
    “他在二樓的裏間。”她說。“不過……伍老板現在正在接待客人，所以您可能需要等一下。”
    這麼晚了，還接待什麼客人？我心裏想。
    “沒事兒，我就把這個給他，然後就出來。”
    她看我這麼堅持，也沒再攔我。
    公司裏的電腦屏幕，同時開啟的時候，會讓人有一種被輻射燈亂射的感覺。我最近笑點好像有點低，看著大家都還挺努力的工作，我也隻能縮成一團，從旁邊的樓梯悄悄地上去，看看我們家平時工作起來嚴肅到不行的伍澤森是個什麼樣子。
    當我還在想他會以什麼姿勢俯首文案的時候，闖入我視線的，卻是一個女生的背影，那個背影讓我禁不住停下了腳步。
    不賣關子的說，雖然已經很久沒見，但那個背影我依然很熟悉。
    他們在我的視線可觸及的範圍內相擁了一下，然後我看到了最近心情非常不好的伍澤森，笑了一下。
    那不是他對陌生人該有的笑容。
    更不應該是對甘小玥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