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下疑惑，也被那個仙人接下來的一句驚得丟下手裏的東西。
    “金角，你的籃子怎麼被神女拎著？我交代你的事沒有好好做嗎？”仙人輕撫金角小童子的頭發，語帶責備，並不看著我。金角小童子頓時一臉吃驚、恐懼的表情回望著我，一下子轉身向著我跪了下來，身體抖抖索索，不敢抬頭看我。
    神女？這個仙人說的是……神女！我明明還沒有顯出本相，而且已經隱去神跡，他居然可以看見我。
    仙人看見我一下驚慌地丟掉手中的籃子，心痛的表情隱在長滿胡須白眉的皺巴臉上：“神女，就算你看見我很驚奇也不應該丟掉裝滿那麼精純仙氣的籃子，太可惜了。”
    仙人仿佛一點也不吃驚的樣子，依舊心痛地親自收集雲霧上正在一點一點融入雲氣的仙氣。
    “你看得見我？”難道我離開了神界，神力也消失了嗎？難道我剛剛一直都是自以為隱去神跡了？那豈不是太丟臉了。
    “神女並未隱去神跡，為何看不見？”仙人起身看著我，我看不清皺褶下麵的表情，隻是他的語氣懶散，並不似金角小童子知道我身份時的誠惶誠恐。
    我有些疑惑，試著放出神跡。奇怪，明明神跡可以放出，就說明剛剛確實有把它隱藏起來，那又是為何？為了不繼續丟父神的臉，丟神界的臉，我顯出了本相。
    我還穿著六百年前誕生的時候，父神給我的白衣。眉心有一枚呈六色的神印。
    我注意到仙人又瞟了我一眼。
    誕生以來從來沒有過如此丟醜的時候，我差點就紅了老臉。我輕咳兩聲：“如此，那本神便不打攪仙人了，還請仙人不要見怪，告辭。”
    我隱去尷尬的神色，扭過頭看著仙氣密集的方向，理一理並不亂的衣袍，騰空飛起。意識到自己確實是升空之後終於鬆了一口氣，卻又覺得一塊巨石壓上了心底，剛剛到神界之外的第一界就已經泄露了自己的身份，這麼快就辜負了父神的重托。可是身為神女，保護六界蒼生是我的責任，我還要拿到天宮的寶物，進入接下來的四界。
    即使暴露身份也不能回神界，既然不能偷出寶物，就隻好硬搶了。
    可是，我怎麼覺得我連一米都沒有飛出去，反而向後飄去。什麼東西把我給拽住了。
    父神要是看見我這個狼狽樣子，不知道會怎麼說。
    居然在一個凡仙麵前連續兩次做了愚蠢的事情，不能隱身，難道連飛行都做不到嗎？
    我想不動聲色地抽出我的衣角，使勁拽了幾下都沒有扯出來。我終於氣惱地回頭，想看看是哪一個凡物膽敢勾住我的衣角。
    不回頭還好，一回頭就嚇了一跳。
    看到還是那個從剛才開始就不把我放在眼裏的仙人，我頓時覺得不知道說什麼好：“你這是做什麼？”
    並不是方才白發蒼髯的模樣，而是一張年輕的臉。但是從他渾身的仙氛來說，他就是剛才的仙人。可是作為一個仙人，他難道不知道，用手觸碰神是大不敬嗎？
    父神說過，神之於仙，正如仙之於人。可是現下這局麵讓我不禁懷疑，難道凡人也像這個仙人一般對於仙如此無禮嗎？
    況且男女授受不親，他居然在我明顯的注視下還拽著我的衣袍，盯著我的臉，一點也沒有打算放手的樣子。
    而且，他一句話也不說。
    父神幾乎從來都沒有表情，我和父神在一起表情也不多。而現在麵前的這個仙人並不像父神或者我，他表現出我從沒有見過的神情。
    “你到底要做什麼？你是想要瀆神嗎？”我再次拽拽被他扯住的衣角。
    看到他仍然維持著方才的姿勢，我終於無奈了：“仙人，你要是不說話，我就隻好自斷衣角了。”
    他終於開口：“你認識莫九天嗎？”聲音沒有方才的閑散，很認真的語氣。
    “不認識。”我很直接地回答他，“我是神，六百年來隻見過父神一個神而已。”
    “你真的不認識她？”我感覺到我的衣角又被拽緊了一分。
    “不認識，鬆手。”我是這麼回答他的，即使在他說出那個名字時，我確實覺得有一絲熟悉。
    他沒有繼續問下去，而是鬆開我的衣角，繼而很虔誠地半跪，向我行禮，仿若初見神祗。
    “神女殿下，小仙在凡界姓李名耳，殿下可以喚小仙李伯陽，殿下遠道而來，請隨小仙入府歇息片刻，玉帝頃刻便到，為殿下洗塵。”他一本正經。
    方才仙人的態度，若是在仙界論起罪來當判極刑，可是既然現在他裝傻，我也不是個記仇的神女，理當不與他計較，想想便作罷，也順著他的話往下說，就識趣地不繼續前麵的話題了。
    “不用了，太上老君在哪裏？我找他有事。”我看他一眼。
    “在下……就是太上老君。”他站起身，依舊低著頭回話。
    寶物的事我本來就猶豫著要不要問，就算太上老君，我也不一定問得出來。現在已經確定是他的話，剛剛又在他麵前丟了人，豈不是我想知道的事就更不能問了？
    “那太上老君府在哪裏？方才隻見兜率宮啊。”
    “這個……兜率宮就是我的府邸，並沒有太上老君府一說，殿下。”他的身子一抖，我感覺他額角快要滴下莫須有的汗珠了。
    我體貼地說：“李伯陽，你莫非是凍著了？怎的一抖？”
    他又一抖：“回稟殿下，小仙熱著了……”
    雖然態度變好了，但依然是一種貧嘴的語氣，果然，仙不可貌相……
    “算了，不與爾等凡仙計較。”我擺擺手，仍不打算落在雲上。
    他聞言也不再說話。
    “仙術原來是這樣的嗎？”我越過茫茫的雲海看到了正騰雲奔赴此處的大批仙人。
    李伯陽：“殿下指的是？
    “那些仙人是真的想來見我嗎？”那一大批仙人的速度真的好慢，雖然他們隻是凡仙而已，但就我的理解來說，應該還是會兒一點法術的吧，怎麼看起來那麼笨拙。
    “是的，殿下，這是開天辟地以來，神第二次降臨仙界。這也是本任天君和整個天宮的喜事，自然不敢怠慢……”
    “哦……”要在這裏等候他們來臨要到什麼時候了，怕是他們來了，我也該困了。至於李伯陽說的話，後麵我一點也沒聽進去。
    “所以，殿下，我們還是進府裏坐一會兒吧。”
    “不……還是我過去吧，這些仙人一點用也沒有，等他們還要等多久。”如果我過去的話，應該就隻有一瞬的時間，為了節省時間，我還是自己過去吧。
    “殿下，這不合禮數，還是不要……”
    “別囉嗦了，跟我一塊過去，真心想要拜神，就按照神的禮數來。”神的禮數，就是沒有禮數。神界就是有我和父神，除了日常的叩拜，什麼時候還用在意禮數這種不中用的東西。
    我看看仍舊向這邊騰雲而來的仙人們，搖搖頭。
    沒有詢問李伯陽，我使出神力，把他捎帶著瞬移。我和李伯陽突然出現在半空中，導致下麵的一幹仙人全部停了下來，前後擁擠，境況十分壯觀。
    為首的仙人衣著華麗，器宇軒昂，我猜他應該是掌管仙界的。我用神識同李伯陽說話。
    ‘前麵的這個是玉帝？’待下麵的仙人終於安靜下來，為首的那個帶領著他們向我跪拜。
    ‘是天君，殿下，你不打算把我放下去嗎？’李伯陽在他的腦海裏和我對話。
    ‘沒有這個必要。不過，如果是你們仙界的規矩，接下來你們應該怎麼做？’
    ‘為殿下洗塵。’
    ‘要換上和下麵那些凡仙一樣的服飾嗎？’我一邊和仙人李伯陽交談，一邊一句話也不說地接受底下所有仙人的跪拜。
    “恭迎神女殿下！”為首的那仙人領著所有其他仙人高聲說道。“恭迎神女殿下！”
    李伯陽：‘殿下，這時候應該說免禮。’
    我：‘可是我想讓他們再拜一會兒，怎麼說？’
    李伯陽：‘殿下，這是為何？’
    我：‘我還想再和你聊一會兒。你是個挺有意思的凡仙。’因為有種熟悉的感覺。
    李伯陽：‘從前也有個仙人這麼說。’
    我：‘哦？’看來那個仙人對李伯陽來說很有意義，多少年就一句話還記掛著。
    李伯陽：‘殿下，你現在該說點什麼了吧……你把天君和仙友們晾了好久了……’
    光顧著和李伯陽說話了，我從剛才到現在一句話也沒真正說出來。低頭一看，凡仙們臉上都惴惴不安，尤其是為首的凡仙。
    我想了想，決定還是不要繼續給父神丟臉為好。
    於是我回道：“平身……”
    為首那凡仙臉上才有了些光彩。又是烏壓壓的一片人潮湧動，看得我頭皮發麻，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多的活物，一下子不太適應。
    李伯陽：‘殿下，你現在應該落地了……’即使是在腦內說話，我也能感覺得到李伯陽的無語氣息。
    我：‘這身衣服比起那個玉帝會不會有點寒酸？要不要換一件？’
    李伯陽沒了聲音，或了好一會兒，他才回我：‘殿下，那個是天君，天君已經換了好多代，現在的天君不是玉帝……還有，如果殿下覺得不妥，換衣服什麼的，回淩霄寶殿以後，自然會……’
    李伯陽沒有繼續說下去。因為我還沒有等他囉嗦完，已經換好了。和其他神力可以做的事一樣，也是一念間。
    我變成與玉帝……不，天君差不多的樣子。在眾仙的注目禮下，我輕點足尖，立在他們麵前。
    可是為什麼他們看我的眼神這麼怪異。
    我：‘李伯陽，他們怎麼這麼看著我？’
    李伯陽：‘因為殿下太美了……’
    我：‘算了，你還是叫我慕瑤吧，總是“殿下殿下”的這麼叫，我也覺得吃不消。’
    “能在有生之年見過殿下，已是朕的榮幸，請神女殿下上雲輦，回宮為殿下洗塵。還請殿下一定在仙界停留幾月，讓朕略盡賓主之宜。”華服的天君仔細看來也還很年輕，給我帶來一種親切感。
    “走吧。”不想太過為難他，本來我就是來拿寶物的，還是客氣一點為好，遂又補了一句，“你也一起吧。”
    在回仙宮的途中，我一直在思考著寶物的所蹤，也就沒有再深究繁文縟節，就隨著他們的做法，沒有提出異議。
    一路上，李伯陽也再沒有陪我說話，一時間，周圍竟十分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