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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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看快看,聽說那就是皇上新封的司樂長。長得可真好看,白白淨淨的,像個女兒家。”
年紀尚輕的粉衣宮女許是在宮裏待得無聊,總也按耐不住一顆八卦的心。好在一旁年紀稍大些的還算穩重,捂住了那小宮女的嘴,輕聲道:“皇帝陛下恩準這位新來的司樂長大人住在宮外呢。才上任短短幾天就被召好幾次,必然是與眾不同的,你還是少說話得好。”
粉衣宮女癟癟嘴。
唯別正走在出宮的路上。水青銀紋蟬紗外披,天正方頭靴。他的宮服比同等級層次官員的另顯精致些。腰間仍是那塊樣式普通的玉佩,色澤水潤。他並不在乎宮女們說些什麼。
在皇宮裏,你永遠不知道哪裏還藏著雙眼睛偷偷注視著你,然後說些什麼,或是想些什麼。
司樂也算得上是宮廷內置了,恩準唯別可以自由出入皇宮,或是最近並無目的的三番五次召見,再笨的人也不會以為蕭乾隻是閑得慌想找個人聊天。
快到宮門口的唯別突然停下了腳步,回頭望了望夕陽裏蕭乾召見他的那座宮殿。
重簷廡殿頂。四角九脊。在暗紅的夕陽裏顯得氣勢磅礴。
在那座宮殿裏,蕭乾往往喝退左右,命他留下彈奏。看似受天子青睞,其實又如何不是一種煎熬?種種殊榮很快就會讓唯別意識到在這宮裏不會有人願意讓他歸於翼下,反而會想盡辦法除掉他,以免聖上被迷惑。
在他有機會立足宮中之前斬斷他所有的可能性,讓他隻能依附於蕭乾。唯別看著衣服上繡工精美的圖案,覺得自己仿佛被纏裹在一張網裏。網的正中央是蕭乾那雙暗暗湧動的眸子,看似寬容實則精明而危險。
但唯別並不感覺害怕。
被悄無聲息掩蓋的欲望,卻又在某一瞬間彰顯無疑,勢在必得的野心,戲弄生死的笑容。這些都是他看慣的。隻是蕭乾更獨特些罷了。
不知為何在那一瞬間他又想起了蕭衍望向他時的眼神,有些東西他非常熟悉,有些東西他卻看不透。他甚至有時會覺得蕭衍看得是自己又不是自己。
不過真真假假,他又何必在乎?唯別的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神色如常地待侍衛打開宮門。
莊奇聽到朱紅色的宮門打開的聲音,轉過身來。
他這個也算新封的議事郎,朝堂外臣,遠沒有唯別這個司樂長受到皇帝的關注。或許是因為他是蕭衍帶來的人,也或許是因為他並不缺一個可以為他謀略的臣子。
也或許這樣將他不溫不火地晾著,是為了等莊奇表態。
蕭乾似乎特別享受主動權握在自己手裏的感覺。但是不管是恩寵非常還是冷冷淡淡,都隻是收服人心的手段。
這對昔日的好友相視一笑。個中意味無法言明。
“莊大人。”唯別行禮。
莊奇看著那青衣玉冠都人低頭向他一絲不苟的行禮,露出白皙的脖頸,神色淡得快隱在絢爛的夕陽中。
莊奇苦笑了一下。
“沒想到有一天我們會如此生疏。”
他不再是那個意氣風發言辭犀利的學子,他也不再是那個任性妄為的少年。
唯別避開了這個話題,而是回道:“不知莊大人有何指教?”莊奇的問題問得他心中刺痛。一點一點地刺痛埋在他的心底,都顯得微不足道了。
“我來隻是想問問有什麼能夠幫得上你的。”莊奇頓了頓,“其實王爺是個不錯的選擇。”
“我不想連累任何人。”唯別淡淡地回答。
不想連累。
“如此沒有勝算嗎?”
“也不是。”
“你還是放不下她。”莊奇歎了口氣。
唯別的雙手不由自主地緊了緊。“你叫我如何放得下?”
語氣難得強烈的反問句,話裏承載著太多不甘。
“你想報仇並不容易,而且這是一條不歸路。”莊奇踏上一步,“唯別,收手吧,你的仇我來替你報,你明明可以不用卷入這場戰爭的。”
“你憑什麼替我報?”唯別後退一步拉開過近的距離,一字一句道。
“我。。。”
“莊大人,你我非親非故,還是不要來摻和的好。”
“非親非故。非親非故。”莊奇喃喃自語,似是有些不敢相信唯別會說出如此絕情的話來。他緊緊上前並不給唯別後退的餘地,用幾近哀傷而乞求的語氣道:“你為什麼總是這樣拒人於千裏之外,哪怕隻是利用也好,唯別,你能不能不要總是一個人撐著?”
唯別看著莊奇,想起他們初見的時刻。
當時的盼君歸出有一對聯無人能對。
唯別坐在欄杆上雙腳一晃一晃地看著那些自認才學頗佳的貴族子弟百思不得其解,眼睛笑得彎彎的,像一隻偷腥的小狐狸。
這對聯不過是為了增添風雅,出簡單出難了都失去其本來的意義。唯別搶詞奪理道:“若無點真才實學如何能見姐姐?我得把把關才行。”
“你呀!”麵容姣好的女子笑著點了點少年的鼻子,寵溺的由著他去了。
就這樣一天一天過去,盼君歸的奇對出了名。
突然有一天,一個與風月場所格格不入的人踏入了盼君歸的大門。
唯別瞟了一眼,見他麵紅耳赤地與迎客的姑娘推脫,倒覺得這人有點意思。
“姑娘,請自重。”書生連連後退。
“公子可真好笑,難道我們盼君歸還會吃人不成。”
“姑娘誤會了,聽說盼君歸有一奇對,不知在下可否一試?”
又是一個想著來見姐姐的。唯別有些賭氣地道:“讓他試,讓他試,他試了也不一定答得出。”
聲音從上方傳來,莊奇抬頭,一個藍衣少年正坐在二樓的欄杆上,俯瞰一樓來來往往的人們。
挑釁而任性的眼神。
“是,小公子。這位公子請跟我來。”
不出意料的苦思冥想,唯別得意的地挑釁,對方都並不理會。
唯別覺得無趣就玩去了,再回來時,芳姨給了他一張紙條,說是之前的那位公子留下的。
紙條上寫著:青山原不老,為雪白頭。
綠水本無憂,為水皺麵。
青山原不老,為雪白頭。
唯別有些不相信地看著紙條上的字跡。
“此人倒是有些小聰明。”唯別嘴硬道。
“看字跡想來是個剛直的脾性,文采也是不錯。”
“姐姐!”綠衣少年撒嬌道。
“你的脾氣要好好改改了。都是我慣壞了你。”
“坊主,小公子還小呢。”
“剛剛那位公子也大不了他幾歲。”
“他人呢?”
“走了。”
走了最好。少年這樣想到。
他是莊奇,一個滿腹才華的書生。
他是唯別。那個喜著鮮衣恣意的唯別。
他們再也回不到當初了。
“莊大人若無其他事,唯別就先行一步了。”麵無表情地回答。
唯別走過身旁時,莊奇都不知自己是廢了多大的力氣才克製住自己不去拉去那人。
青綠色的衣袍一角從眼前滑過,就像是有什麼永遠也留不住了。
是的。唯別的確可以假借他手,可是莊奇也可以不卷入其中。
夕陽中,莊奇看著走得異常決然的唯別,最後也得轉身走了。
相反的方向,仿佛連光線都被拉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