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申翻身躍進路邊的那片樹林，上前一步道：“血孚尊者在看什麼？”
    那仰著頭、帶著笑意觀察著什麼的人，正是血孚。
    血孚低下頭來，向顧申施了一禮，然後拍了拍身邊那棵粗壯的柳樹，閑聊般地道：“主人可知，不出明日，孤劍閣的園丁就會來伐倒這棵柳樹。”
    顧申不去看樹，隻是看著血孚，笑道：“為何？”
    血孚眼中帶著睿智而柔和的光，道：“這棵柳樹雖然看起來粗壯，但是內部其實已經中空，早已被蟲蟻腐蝕得千瘡百孔，風吹易折，它又生在路邊，為了防止傷人，一定要提前將它伐倒。”
    顧申這才偏過頭去看了看那棵柳樹。
    血孚走過去撫摸著它的樹幹，緩緩道：“它……其實已經死了。”
    顧申一怔。
    血孚說，柳樹已經死了，但傳到他耳中的，卻分明是——
    孤劍閣已經死了。
    江湖已經死了。
    朝廷已經死了。
    大煬，也已經死了。
    顧申一瞬間產生了動搖，虛無盛世，一切繁華不過是浮在表麵的幻象，內部的墮落與罪惡早已積壓多年，大廈將傾，隻要東風一至，便會轟然倒塌。
    屆時必會生靈塗炭，遍地哀鴻。
    顧申心神恍惚間，卻感到指尖傳來一陣若有似無的酥麻感覺，一低頭，看見一隻在樹幹上爬行的螞蟻爬上了自己的手指，觸角碰了碰，又從另一麵爬了下去，繼續向樹幹上方爬去。粗糙的樹皮上，幾行螞蟻淩亂而又井然有序地你來我往，與彼此擦身而過。
    顧申的手微微一動，方才被想象中的慘象染紅的雙眼又漸漸恢複平靜，帶著幾分思索、帶著幾分了悟、帶著笑意，他將手收了回來，然後看向血孚，微笑道：“樹確實已經死了。”
    血孚笑著點點頭。
    顧申卻也笑了一下，繼續道：“大煬卻沒有死。”
    血孚用滄桑的眼神看向顧申，好像看著一個年輕無知卻又躊躇滿誌的孩子，他歎息般地說道：“盛世隻是虛無，主人何言大煬未死？”
    顧申看著那些往來穿梭的螞蟻，緩緩道：“因為，你現在伐倒了它，它——還是會痛的。”
    “痛……？”血孚意味深長地重複了一聲，與顧申對視半晌，也不知有沒有被說服，最後隻是微微一笑，然後垂下頭去：“主人有二十年的時間。”
    區區二十年。
    顧申微微仰首，閉上眼道：“我隻希望自己不要做錯。”
    血孚看著難得微微蹙起了眉頭凝神思索的顧申，突然笑著道：“主人似乎總是對老朽抱有疑慮？”
    顧申輕輕呼出一口氣，睜開眼時他身邊縈繞的深沉而無解的沉重空氣似乎便被吹散一些，他露出笑意道：“多智近妖，尊者的智慧我看不透，自然要小心謹慎一些。”
    血孚笑著搖搖頭：“老朽隻是老，真正有智慧的其實是主人啊……”
    顧申苦笑，身邊樹木參天，而他抬起頭，根本什麼也看不見。
    何來智慧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