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想說如有背叛，此生再也不能用劍。
    這是他能許下的最狠毒的誓言，隻是在心裏想想，就覺得心痛如絞。
    可是這能體現他心意的誓言卻偏偏是不能說的，因為顧花若並不知，劍對他意味著什麼。
    於是他隻好改口道：“如有背叛，死無全屍。”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這樣的誓言也算嚴重。雖然看起來幹巴巴的，卻也是他的真心實意，他對顧花若是有那麼些無法控製的非分之想的，抗拒他的接近也就罷了，要說背叛這個心裏脆弱的人，他還是不舍得的。
    顧花若看了顧申半晌，卻突然笑了一下——他常常笑，也時常會笑出一種驚心動魄的美來，但這一笑，卻真正讓顧申驚了心，他幾乎來不及反應，一柄劍已經穿透了他的胸口。
    也許並不是來不及反應的。
    隻是他心裏實在不願相信。
    不願相信顧花若真的會殺了他，殺得這麼決絕，這麼不留餘地——不留辯解的餘地，不留反抗的餘地，也不留生還的餘地。
    顧花若慢慢拔出了那把劍，仿佛連劍身在肌肉中穿梭的細微聲響都能聽得一清二楚。他笑著看著顧申，道：“顧申，你不過是個影子。”顧申自然已經說不出話來，隻能聽著他繼續說道：“我已經時時提醒你記得自己的身份了，可是你卻偏不願聽話。”他最後又笑了笑，擦拭著並沒有沾上一滴血的白皙手指：“顧申，你不過是個影子，你死了，本閣主還有十一個，影樓裏還有數十上百個。”
    顧申的心便痛了一下。
    一把劍從心口穿過，不可能不痛的。
    但是那痛卻不是從外麵刺向裏麵的痛，而是由內向外，疼得他實在想笑。他兩世為人，除了剛做影衛的那段時間，向來是想笑的時候就會笑，即使表情不笑，眼睛也會笑。
    所以顧花若就看見奄奄一息的顧申眼中竟然又躍然起了星星點點的笑意。
    就像他平時看著自己花言巧語時露出的，那種閃耀的笑意。
    笑，他怎麼還會笑？他在笑什麼？他怎麼還能笑得出來？
    顧花若心中翻起一陣煩雜的情緒，他揮手道：“來人，把他抬出去。”兩個黑衣的影衛現身在房中，一頭一腳，把顧申抬了起來，臨出門，顧花若喊了聲停，頓了頓，卻隻說了兩個字：“埋了。”
    顧申的視線已經開始模糊不清，失血也讓他幾乎沒有力氣睜開眼睛，不過他還是掙紮著看清了抬自己出去的人，他對抬著他頭的人笑了笑：“顧亥，你再善視，以後可也沒法看見我了。”顧亥咬著牙瞪了他一眼。
    顧申又看了看抬著自己腳的人，他頓了頓，輕輕歎了口氣，笑罵道：“那群家夥還真是無情，竟然真的忍心讓你來送我。”顧寅低著頭，不說話。
    顧申心口的傷火辣辣地疼，每說一個字都像是在向外噴火，咽喉燒灼，他卻毫不在意，仍然笑著道：“怎麼，你是生我的氣了嗎？”
    他說話時已經帶上了氣音，不管他自己怎麼若無其事，身體都已經極其虛弱，顧寅抬起頭瞪他一眼，擦掉眼角閃光的東西，道：“你怎麼就那麼傻！”
    那麼傻，要去想些與他無關的事；那麼傻，要有情有思；那麼傻，要會影衛不該會的劍；那麼傻，要去招惹顧花若……
    顧申抬頭看了眼天，神智已經有些恍惚。是啊，他怎麼那麼傻，死過一次，竟然還是不思悔改……
    早知道那樣高高在上的人都是多疑善猜忌的，早知道那種人的冷酷無情，早知道自己沒有那個福分去招惹……
    可惜知道歸知道，卻沒有做到。
    顧申舔了舔唇角，無可救藥地懷念了一下親吻顧花若帶著花香的唇瓣時的觸感。
    早知如此，當初是不是就不應該克製？
    他發現自己好像竟還能笑得出來，於是便笑了一下，然後漸漸失去了知覺。
    顧寅的眼淚在他的眼睛閉上的瞬間掉落下來。
    而善視的顧亥恰好在那一瞬間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所以並沒有看到本該無情無心的影衛眼中落下他們本來不該擁有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