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申深吸一口氣，緩緩豎起了劍……
    然後一刺、一挑、一橫撩，他在亭中舞得有聲有色，退回一邊草叢裏的顧亥卻狠狠揉了揉眼睛，他拉著身邊的顧戌搖晃道：“顧戌顧戌，我的眼睛壞了！”
    顧戌拉下他的手，麵無表情地道：“沒壞。”
    “沒壞？我怎麼看見顧申在拿著一把劍，使我們的暗殺一段？”
    顧戌看著亭中動作認真的人，終於沒忍住，揉了揉自己的額角：“因為他確實在拿著一把劍使暗殺一段。”
    暗殺一段是影衛必修的課程，而影衛必修的兵器是匕首。
    這套所有影衛熟悉得即使在夢裏都能使出來的匕首段數，硬是被顧申用劍給仿了過來，怎麼看怎麼別扭。
    顧花若看著顧申神情嚴肅地舞著一套莫名其妙的劍法，越看越覺得詭異，不由皺眉道：“停。”
    顧申當即收劍，轉身朝向他跪在原地。
    顧花若問道：“這是什麼？”
    “回主子，暗殺一段。”
    顧花若頓了頓，他開始懷疑自己的耳朵，忍不住又問了一遍：“你剛才說什麼？”
    “回主子，屬下說，屬下剛才使的是暗殺一段。”
    周遭的影衛恨不得以頭撞樹。而顧花若默了片刻，緩緩開口道：“顧申，你不愧善演。”
    顧申低頭道“不敢”，心裏卻恍然大悟地想道，啊，原來影樓給自己的記錄上，寫的是善演。
    演戲靠的是對人間諸般喜怒哀樂的通達透徹，說一個無情無思的影衛善演？
    顧申不由在心裏笑了笑，這冷冰冰、硬邦邦的影樓，似乎也並不是那麼完全的不苟言笑、不解風情。
    顧花若支著腦袋不說話，不知道在想些什麼，過了半晌，又突然笑了起來，揮了揮手道：“你退下吧。”
    顧申聽他開口時才後知後覺地想起，自己現在隻是一個影衛，生死都捏在顧花若的手裏。他屢次率性而為，如果顧花若是那種狠心之人，他這條命興許不會那麼容易被拿走，但這個身份卻是就此毀了。
    難道要恢複原來的身份繼續出去逍遙？
    大煬的皇帝要殺他，他又何必再出現招他生氣？
    他又怎麼敢再招他生氣？
    顧申微微扯動嘴角，上一世細心嗬護著都隻換來一杯毒酒，他若是敢惹皇帝不高興，恐怕再有幾條命也不夠殺。
    顧申低聲應是，退後時偷眼瞥了一下棋局，亂糟糟的一片。
    他眼中轉過一道意義不明的神色，跟在顧花若身邊的時間漸長，這個旁人看來清冷高貴的孤劍閣主，似乎並不如表麵那樣雲淡風輕，卻也並不像他所認為的那樣，隻是個年少無知的小孩。
    顧申剛退回那棵樹上，顧亥就沒忍住也跳了上來，把聲音壓得極低，卻也還聽得出裏麵的氣急敗壞：“喂，你剛才在幹什麼？主子要是生氣了會死的！”
    “什麼？你說主子會氣死？”顧申故意曲解他的意思，顧亥剛要解釋，顧申趁他還沒站穩，隨意地伸出一根手指，輕輕地在他身上戳了一下，顧亥就手忙腳亂地跌了下去。樹葉沙沙，閣主往這邊淡淡掃了一眼，躺在樹葉裏的顧亥便嚇得動也不敢動。
    顧申低頭對著他笑，無聲地做出口型道：“這不是沒事嗎？”
    顧亥齜牙咧嘴地回道：“你這個混蛋！”
    顧申笑：“你說什麼，我聽不清。”
    顧亥隻好腹謗，等顧花若轉過頭，才敢悄悄爬起來溜回顧戌身邊。
    顧申遠遠看著那個穿著錦袍，常常言笑晏晏，眸中神色卻淡淡的人，突然產生了一種憐憫。
    他本來絲毫不想接近顧花若，也不想遷就他那些突如其來的任性，但是不知為何，他卻突然想看看顧花若不生氣的樣子——不但不生氣，也許還能笑笑，笑意能進得了眼的那種，那就最好。
    也許是因為那盤亂糟糟的棋局？或者是因為方才顧花若流露出的那一抹脆弱和落寞？
    顧申突然覺得心口一陣刺痛，怔楞了一下，不由苦笑起來。
    嗐，真是本性難移、死性不改。
    已經因此而死了一次，卻還是忍不住對這種人不經意間流露出的脆弱心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