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男孩的聲音夾雜著冬風寒意，“我是哥哥的弟弟…哥哥不喜歡嗎？”
    少年愣了愣，隨即笑起來，他說：“這樣說的話他們會給很多的錢，哥哥能讓你吃很多東西，玩你一直想要的……”
    “我不要！”他的聲音太大了，震得他自己的眼睛都有些濕潤，“我不要吃東西！東西壞！我要哥哥！哥哥要我！要我！”男孩去拉少年的手，慌亂中輸著液的針頭與膠帶弄開了，藥濕噠噠地流了出來。
    男孩呆呆地看著哥哥抱著自己的腫得青紫的手，鼓起的痕跡上是打架的刮擦和滯留針頭的殘液，是這隻手一直以來幫自己擋風與霜，這隻手在剛剛幫自己打架，現在它輕輕揉著自己的腦袋，全然不顧自己的傷。
    少年哪裏顧得上那些習慣了的傷口，他把弟弟抱得緊緊地。他知道弟弟不懂事，死板而且學不會動腦筋，他想著等有了錢遵照媽媽的囑托帶弟弟去看醫生，去上學，他還那麼小，那麼需要自己。他說：“哥哥好了以後帶你去上學，好不好？”
    他的眼淚好像早已流光了，現在什麼也擠不出來。他什麼也聽不到。
    許久，他輕輕地說：“我乖，哥哥要我。”
    少年狡黠地笑笑，捏著男孩的臉道：“先回去六叔家吧，他待會來接你。這幾天哥哥走不開，如果六叔喝了酒或者不高興，你就躲在床底下，不要出來亂跑知道嗎？”
    男孩沒有說話，眼裏是少年從未變過的笑容，他對自己從不吝惜每一秒，毫無保留給自己所有的愛。他覺得自己變得有點奇怪，就好像懂了什麼，而這種懂，讓他感到有點疲倦。
    “好。”
    ……
    “屍體，泡得腫脹的屍體…他漂在我的頭頂上，濕潤的感覺…那種粘稠的油和血的味道讓人惡心，奇怪的是我醒過來這些味道就消失地一幹二淨。”他回憶著，順手抽出口袋裏的煙，食指與中指夾住帶白點紋路的橙色煙柄，“而且……”
    他還沒有說完，手裏的煙就被黎肖拿走。“我父親不能聞煙味。”
    “啊，”他有些無奈，“不好意思。”
    可是他講不下去了，煙能讓他回憶起一些東西，而不允許抽煙甚至拿走煙則讓他感到焦慮。他皺了皺眉頭，卻不敢看一直注視自己的黎錦轀。於是他偏過頭，問到：“我能吃點東西嗎？”
    這個時候的黎錦轀已經從他的闡述中回神了，他看來是達到了一些目的的，隻是這些還並不夠，他需要更多的線索，讓他能夠在有限的時間裏引導這個一敗塗地的男人完成自己幾乎比登天還難的任務。
    “你或許會很有壓力。”他道。
    “哦，我想是的，這毋庸置疑。”顧燈斯攤了攤手，他能感覺到黎錦轀的目光並非先前那麼熱烈複雜了，“那麼，我是說……請問您這裏有午餐準備嗎？”
    看來已經放下了一部分的芥蒂的顧燈斯讓事態變得明了起來，黎肖做了一個請的姿勢：“這邊。”
    用過了似乎有些豐盛得過分的午餐，顧燈斯惋惜地看著盤子裏很精致卻一塊未動的三文魚。這道菜很臭屁：一個枕頭般大的假船上是滿滿的冰塊，最上麵薄薄地鋪了一層紋理細膩的魚肉，每一片黃瓜雕得像花一樣，一旁是小碟的芥末和醋。他回想起上次同蘇一起去一個東洋菜館吃飯，點了的菜裏就有這個，沒吃一半他就在衛生間蹲了半個小時，最後是靠著不能浪費錢的毅力和蘇吃完一半的，以前覺得這簡直就是人生的一大汙點，現在看起來那一次的他真的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不過對於他來說那入口的味道真是惡心極了，就像在吃一個人的腦袋，灰質混合津液一同係統地咀嚼，拙劣的品味。他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
    那種感覺，就像是生活。但它有一個更為鮮活的名字，叫世故。
    “黎先生，恕我冒昧。可以問您幾個問題嗎？”他用紙巾擦了擦嘴巴。
    黎錦轀摘下眼鏡，疊好了報紙遞給起身的黎肖，道：“問吧。”
    窗外的光線放出柔和的淡黃的暖蓉光芒，頃刻間鍍了一室的金光，於是恍惚能看見靈魂鮮活透明的模樣，在輕擺的窗簾和花草間遊蕩。即便都是虛無。
    “事先說清楚吧。我能看得見，您的這裏，充滿了迷一樣的虛無。”他指著黎錦轀的胸口出，輕聲道：“我恐懼與任何一個沒有心的人合作。”
    黎錦轀剛剛張口，顧燈斯又打斷他：“但是你很合我的胃口……當然這不是您說那個與我很像的人的時候的意思，我不做解釋，且似乎希望這種如同末日壓迫一般的危機感，所以，”他頓了頓，手心是黏膩濕濁的汗，他斟酌道：“我可以幫你，前提是給我工資。”
    “哈哈哈哈……”不自然的笑聲突然發出來，黎錦轀有些僵硬的臉做不自然拉扯，但他依舊在笑，他說：“黎肖……你說吧…”
    黎肖點頭，道：“昨天你簽的協議中有一行小字，但家父認為你用錢不能收買……”
    “黎肖。”
    他清了清嗓子：“內容如下：‘每日可得三千元上下，提供住宿，餐飲及額外消費’。”
    顧燈斯長舒了一口氣，隨即反應過來：“每天？”
    黎肖道：“是的，按照進度預算，工資無最高上限。”
    “噢！我的天，怎麼不早點找到我……”顧燈斯激動與安心交加，大口地呼吸著，全然顧不得周遭濕冷的空氣，他拍了拍胸口，揉著疲乏的眼睛，才發現手已經大汗淋漓，“真是…太謝謝你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