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運齒輪  Chapter 25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9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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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卡桑德拉和約瑟芬的回憶止步於尖頂拱廊的盡頭,她站在原地搖擺手腕,看著約瑟芬金藍的眼眸眯成一條縫,嘴角拉扯出一個滿足的笑。
    細碎的步伐,寂靜的拱廊,明明是燦爛火熱的天氣,卻見不到一個人影。想想幾個月前,她初來乍到時,也曾驚詫,裏蘭的貴族們竟然能在這樣的日光下安然入眠。
    可她還是漸漸地習慣了,開始記得每一條分叉的路口,每一幢標誌性的建築,每一個異能者的名字,也開始接受裏蘭安閑自在的生活模式,甚至可以在眼花繚亂的繁榮明豔裏瞥見一絲浮遊的衰敗。
    走到鐵閘門前的時候,卡桑德拉終於覺得疲乏。困頓的身子像在地上飄來蕩去,她穿過鐵閘門,甚至沒有多餘的力氣攘合裂開的縫隙。踱著輕飄飄的步子,雙眼已經半閉著,走進黑魆魆的屋子裏,“唰”地一聲就倒在床上,呼呼地睡了。
    不知過了多久,隱隱約約聽到鐵閘門被揇開,她悶哼著翻過身,繼續沉在被褥裏。隻聽到丹尼爾的說話聲斷斷續續地飄,像什麼人進來了似的,步伐聲一陣陣地,時輕時重地蕩在窗外。
    出於謹慎,卡桑德拉迅速而小心地坐起來,腦袋還不清醒,雙腳軟綿綿地觸在木板上,腳趾頭像呆掉似的,一點感覺也沒有。
    “她應該還在。”
    “就在這裏。”
    “小心。”
    聲音越來越近,近得像隻隔了一扇門。卡桑德拉猛地戰栗,望著那扇陰沉老舊的木門,在想,它是否會在下一刻就被敲響。
    咚咚咚……
    “卡桑德拉,你在嗎?”
    丹尼爾的聲音清洌如泉,繞過緊閉的門,鑽進裏頭。卡桑德拉猶猶豫豫地站起來,別著腳趾走了幾步,“嗯,我在。”
    “能先開門讓我們進去嗎?”丹尼爾問。
    也就是說,除了丹尼爾以外,還有其他人?
    卡桑德拉慌慌張張地披上外套,暗暗清了清嗓子,杵在門前深深吸了口氣,答道:“好。”
    當熱烈的陽光射進灰暗淩亂的屋子,那抹和桔梗一樣清麗的紫綻在她眼前時,她仍光著腳丫子,呆呆站在原地,任由全部語言堵住胸口。
    “她就是卡桑德拉。”
    丹尼爾站得稍後,背著手腕,輕輕對著前麵的人兒說。金色的短發浸在陽光下,明晃晃地正發光。
    停在兩人中間的那抹紫色,微微地抬起手,伸到卡桑德拉麵前展出一個素淨的笑來。
    “你好。”
    “您、您好。”卡桑德拉顫著手腕,戰戰兢兢地握住那隻手,不敢相信她握著的就是戴安娜·威克爾森。
    卡桑德拉臉頰發燙,像幹了見不得人的事,更像回到了那個總是畏手畏腳的地下室裏,腦袋一骨碌地就低下去了。
    丹尼爾碧藍的眼眸突地睜大,咧著笑容打趣道:“她一定是被你嚇壞了,沒想到大名鼎鼎的戴安娜會出現在這種地方。”
    戴安娜細長的眉往額邊輕輕地拉,嘴角抿成一個並不自然的形狀,“不用緊張,很快就好。”
    什麼很快就好?
    卡桑德拉茫然地仰頭,不知所言地看向丹尼爾。丹尼爾隻是微笑,安慰的眼神填補了三人之間空餘的言語。
    戴安娜纖細的手指摸索到她的傷口,“還好,沒有化膿。不過,怕是要留疤了。”
    “就算你親自治愈,也會留疤?”
    “刺得太深了,無法複原。”
    卡桑德拉這才明白戴安娜過來的意圖,正想張口問點什麼,又畏畏縮縮地哽了一下,乖乖低下頭,像個木頭似的,立在原地。
    戴安娜的皮膚和丹尼爾一樣,白皙透亮,細嫩柔滑,浸在陽光下,像自己會發光似的,暈出一層燦爛的圈跡。她的紫發蜷得優雅安逸,嘴唇透出濃鬱的紅潤。就算不笑不說,光光地站著,已經端莊清雅得讓她自卑。
    戴安娜閉著眼,正低聲念著什麼。一雙柔潤的手敷在她的痛處,指縫間隱約濾出淡綠的光芒。
    溫沉的聲音止住時,傷口處已經沒了痛感,因結痂而拉扯的緊繃脹裂也蕩然無存。
    “等痂的顏色深了,褪去皮屑時,你再服些抑製傷口凹凸的藥劑就可以了。”
    戴安娜提醒了一句,轉過頭去看著丹尼爾,“那我走了。”
    丹尼爾後邁一步,讓出一條路,“我送你回去。”
    戴安娜沒有回頭,而是扭過身子直接離開。卡桑德拉瞥著那抹紫色的身影,忽然湧來一股不知名的難受。
    丹尼爾推開鐵閘門時,悄悄望了她一眼。他的臉像笑著的,又像淡無表情,金色的頭發在陽光下,似著了火一樣。
    戴安娜·威克爾森,卡桑德拉就著門邊蹲下來,撩開過膝的長裙,露出大腿上那道微微凸起的疤。
    食指反複摸著不平整的印記,心裏布滿傾羨,“痊愈了啊。”
    真厲害,明明那麼嚴重的傷口,隻需要一會兒就能被治愈。果然,西爾維亞學院最高等級的異能者,絕非虛名。
    她也算得上幸運,能在這樣隱秘的情境,清楚地看見她的模樣。想想那時在格萊屋,她和約瑟芬一起走進人潮,遮著半張臉,高貴又神秘,安靜地享受著所有人的注視。
    她曾想過,自己會不會也有這樣一天。
    怎麼可能,卡桑德拉,你又在做白日夢了吧?
    她自言自語地喃喃,嘲弄地笑了一聲,是啊,白日夢。
    隻是,在裏蘭,在這裏,真的有實現了的美夢。貴族,平民,知己,同伴;丹尼爾、艾米瑞達、本、艾倫、奧蘭多、約瑟芬;她接觸了形形色色的人,有了可以分享歡樂和苦痛的對象。她不會想到,當初驚豔眾人的奧蘭多,居然和她成了朋友;也不會想到原來像丹尼爾這樣高高在上的貴族,也能信賴。
    但至少,對於丹尼爾,她的部分偏見已經徹底消失。那些不切實際的猜想,從別人口中聽來的恐怖,在他友善的麵孔前,通通隻能狼狽地逃竄到陰暗的角落。
    是啊,可以信賴的、溫柔率直的丹尼爾,怎麼可能會和她腦海中那些傲慢無禮、自視甚高的貴族形象重疊呢?
    他可是丹尼爾·克羅夫特啊。
    卡桑德拉瞅了一眼鐵閘門,一隻手撐在木板上踉踉蹌蹌地站起來。她分明知道他們聽不見,還是虔誠地對著兩人離開的地方,輕輕說了聲“謝謝”。
    “卡桑德拉。”
    鐵閘門後,本突現的那張臉,他的一聲叫喚著實嚇了她一跳。她驚得扶住門框,險些又跌回去,後背滲出一層冷汗。
    “本?你、你怎麼過來了?”這樣的場景太過熟悉,仿佛又要將之前的一幕重演。
    本攘開鐵閘門,從敞開的縫隙裏踱進來,沿著小徑一步步走到她麵前,高高壯壯地偏下頭,看著籠在光影裏的她。
    卡桑德拉幾乎立刻把之前經曆的一切回憶了一遍,支支吾吾地哼著,腳跟杵在木板上,像被嵌了釘子。
    她一臉恐懼的模樣,讓本原本平靜粗黑的眉毛高高地翹了起來,一雙手張在她麵前晃了兩下,“怎麼了?怎麼看到我像看到鬼怪一樣?露出這種表情?”
    呼,卡桑德拉看本這個反應,提著的心終於放下,沉沉地吐了口氣,別別扭扭地找理由敷衍,“我隻是沒想到你會過來。”
    “當然得過來,去療養院找不到你人,就知道你肯定一聲不吭地摸回來了。我怕你又有什麼意外。”
    本那雙炙熱的眼睛像濾過陽光的鏡片,烤著她那顆疑惑恐懼的心。她惶惶然地點頭,又惶惶然地搖頭,兩人之間已經隔了一層心防,再也無法像之前那樣正常自如地交流了。
    “哪會有什麼意外,我這種人,沒必要的……”
    本忽地握住卡桑德拉的手,捧在心口,憤憤地低聲說道:“什麼叫沒必要?什麼叫這種人?不管你是從灰色地帶來的也好,是其他什麼身份也好,隻要是我本·阿姆斯特朗在學院裏認定了的,那就是值得的,要去守護的。”
    沉默,像死了一樣。
    本說出這樣的話時,滿臉的嚴肅,他認真的眉色,堅定的目光,讓卡桑德拉根本沒法說服自己這隻是他突發奇想開的一個玩笑。
    她懂他的意思,卻更希望這是她自己摸索著他的字句,揣測出來的無端愛慕。
    “你的意思是…想好好保護我吧?”
    是吧,本,是吧,快說是。如果你搖頭,以後該怎麼麵對你?如果你否認,艾米瑞達和艾倫他們又該怎麼辦?
    “不是”,下一秒,本毅然而然地打碎了卡桑德拉最後的祈望,“我的意思是,我把你當作心愛的女孩子,我想你接受我的戀慕。我甚至想在這個學院裏,籌劃我們之後的生活。卡桑德拉,你明白嗎?我喜歡你,我喜歡你啊。”
    在這一瞬間,四個人小心翼翼維護的關係“唰”地被摧毀。卡桑德拉被本擱在心口的手一陣陣地冒汗。她呆呆地看著他,本是認真的,他的認真逼得她不得不去直麵這個棘手的狀況。
    “其實,在我心中,艾米瑞達,你,還有艾倫,我們四個…”
    她看著他,忽然說不下去了。
    他的眉頭輕輕皺起,他的眼眸由興奮轉為失落。這種神色,她見過兩次。第一次,是她為了躲開艾倫在圖書館拋下他時;第二次,是她為了報答奧蘭多,選擇在療養院和他匆匆告別時。
    是不是,這就是第三次?是他幫了她那麼多後,她能給他的僅有的回應?
    “我……其實,我……”
    “你不用急著回答我,先好好想一想,認認真真地考慮之後,再給我答複。至少在仿真訓練後,在我們更多地相處過以後,好嗎?”
    真狡猾啊,他這樣說,她根本沒法直接拒絕。
    破碎的言語哽在咽喉,她深深下咽,吞入腹中,最後換作額頭輕輕地點動。
    仿佛一場狂風暴雨,席卷了她空虛落魄的心房。上一刻,她還在懷疑本的一舉一動;下一刻,她就收到了人生的第一次告白。
    她甚至連立馬拒絕權利都沒有。她隱隱擔心這個本該屬於她和本之間的小秘密,會在某一天被艾米瑞達和艾倫發現,不管最後結果如何,四個人都無法再用從前那樣的目光看待彼此了。
    可笑的是,她這種人,連愛是什麼滋味都不知道。
    愛活在她的視線裏,活在別人的口中,活在許許多多快樂和憂傷的故事裏,她看得到它表現出來的形狀,卻從來捉不住它最原始的姿態。
    是教堂裏彼此擁吻的笑臉?還是森林裏晃動不息的軀體?
    是像凱瑟琳和埃德蒙那樣,彼此付出和珍惜?還是像布萊爾和布蘭登那樣,活在一個從不存在的冷漠關係中?
    她隻記得,她從祖母口中,聽到有關她母親所有的恨。隻記得,被愛拋棄之後,最醜陋和狼狽的嘴臉。那些沉澱下來的責怪、怨恨;那些日積月累的回憶,痛苦的、悲傷的、幸福的、歡樂的,最後拚湊出來的,都不是她想象中愛該有的姿態。
    她無法像凱瑟琳一樣,不顧世人的眼光,拋棄已經得來的榮耀,為埃德蒙付出生命。
    她也無法像布萊爾一樣,空虛的相處,苦心的經營,隻是為了兩個人結合後會帶來的利益和榮耀。
    她是什麼樣?
    卡桑德拉輕撫嘴唇,想起奧蘭多停留在她唇上的濡濕感,猛地搖頭。
    她怎麼知道她想要的愛是什麼模樣,她隻知道,那個人,不是本。
    拒絕的話,淹沒在燦爛的陽光中。她送他離開,內心忐忑搖擺。她望著閉攏的鐵閘門,熄滅的燈芯,淩亂的床榻,臉頰漸漸浮起紅暈。
    某人的名字像一曲悠揚的旋律,在她耳邊無限循環,一遍,一遍,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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