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運齒輪 Chapter 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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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桑德拉被丹尼爾從腐朽破敗的小房間裏背出來時,已經滿臉蒼白,像隻虛弱的小鹿,蜷在他背上有氣無力地眯著眼。熱浪一層層地蕩漾,滾在她受傷的腿部,如同澆開一捧燙水,疼得她邊嘶嘶地咬牙,邊暗暗慶幸自己又撿回了一條命。
是啊,又,想到自己三番兩次從瀕死的狀態活過來,卡桑德拉甚至有些欽歎自己的好運。不過她這怯懦的性格,並沒有讓她從磨難中逐漸堅強,反而更加小心翼翼地、警惕地活著,然後時不時地擔憂著會不會再一次淪入痛苦之中。
幽靜的療養院裏,陽光透過紗簾落下。卡桑德拉臥在病榻上,一隻手怏怏地搭在櫃子邊,盯著上頭那株的桔梗。那是丹尼爾一大早過來看望她時,特意捎的。他把它們擺在櫃頭的時候,笑得爽朗又幹淨。
桔梗清麗的身姿被陽光染得嫵媚,花瓣錯成深淺不一的紫,涅白的蕊兒浸在其中,透出一股令人不安的涼意。
陣陣的涼意,滲入卡桑德拉百孔千瘡的心,描摹出一張讓她害怕畏懼的臉。
“卡桑德拉!”
本輕喊一聲,捧著一瓶綠色的康複藥劑,挺直肩頸,邁著大步踏進房間。他看著她,不由地抽動嘴角,憤怒地說:“到底是誰?我要知道是誰,一定不會饒了她。”
卡桑德拉扭過頭,兌出一個無力的笑。
本似乎覺得自己剛才的憤怒驚到了床上虛弱的人兒,低著眉順到旁邊坐下,像完全不知道發生過什麼似的,關切地問:“好些了嗎?傷口應該已經在結痂了吧?”
“啊,嗯。”卡桑德拉點點頭,下意識地別過視線。此刻本的模樣讓她糾結難忍,她隻要看到他的臉,就會想到那個時候他的冷酷和決絕。
“怎麼了?”
“沒、沒什麼…”
卡桑德拉一向不擅長偽裝,她怕她的目光會暴露什麼,她怕她的不安被解讀。她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控製自己不再想起那天本的所作所為。
“對了,艾米瑞達和艾倫一會兒就來。我今天也沒什麼重要的課,就先溜了過來。因為待在這兒無聊寂寞的滋味,在我受傷時,可好好地體會了一番。一整天就這麼躺著,看看窗外的風景,看得久了,心裏總覺得悶得慌。”
卡桑德拉輕抿嘴唇,眼底淌過一絲失落,本真的已經什麼都不記得了。
“卡桑德拉,你怎麼老盯著那簇桔梗?”
她扭回頭,看本一臉關切,不由得又強迫自己兌出一個微笑:“抱歉。”
本扁平的鼻尖往下一收,頭也跟著垂下來,“該說抱歉的是我。”
“我沒有保護好你。”他把頭低得更凶,兩人尷尬得仿佛回到了那天的水池邊。她腆著臉,他捧起一灘水往她裙擺上潑,眨眼間回憶碎成腥紅色,沿著她的大腿往下滑,淌進木板的縫隙深處。
“是我自己太大意了,總這樣莽莽撞撞的,讓人討厭。”
所有的痛苦和疑惑哽在咽喉,卡桑德拉凝著眉頭狠狠地咽,她問不出口,她裝作什麼都沒發生。
她甚至覺得自己像個做錯事的孩子,在本和艾米瑞達離開後,灰頭土臉地溜回那個腐朽陰暗的小屋子,躲進殘留著淡淡血腥味的被褥裏,企圖找到在森林裏那種漂遊浪蕩的感覺。
燭火暈出光圈,卡桑德拉盯著晃動的火心,微微搖曳的光焰,感覺自己忽然回到了灰色地帶的地下室。那種濃鬱的絕望,衰憊不堪的身與心。
在這個浮豔繁華的地方,她隱約瞥見了從深沉中蕩出的一連串衰朽,如同豐茂的枝葉裏躲藏的一片枯黃,冷僻地掛在高處,稀朗的光射在上麵,一瞬間有股疲敝的破敗感。
靜默中,清朗的聲音像流水一樣淌了進來。
“卡桑德拉你已經回來了?”
“嗯。”
丹尼爾就站在外頭,一隻手蜷起懸在門邊。黑簾子遮住了他碧藍色的眼眸,他低下頭,看看手裏捧著一盒餅幹,輕輕地問:“好些了嗎?”
“嗯,明天我就能正常上課了。”卡桑德拉摸著自己大腿凸起的痂,指尖輕輕顫抖,“丹尼爾,謝謝你的桔梗。”
屋外安靜了片刻,丹尼爾站在原地一動不動,思考了好一會兒,“你好好休息,有什麼事一定記得叫我。你一出聲,我馬上就會過來。”
“嗯,謝謝你。”
“嗒嗒嗒”,丹尼爾漸漸走遠,她聽到木門被攘開又被合上的細微聲響,半天說不出一句話。為了庇護本,她又一次地撒了謊。她辜負了丹尼爾的關心,她無法訴說對布萊爾的懷疑。也許應該是,這種對貴族的偏見和不滿,在麵對丹尼爾時根本說不出口。
她沒有資格,更不應該把丹尼爾也牽扯進來。再說了,這種事情,說給誰,誰也不信相信她吧?就算是約瑟芬…
不不不,她不能這麼莽撞地告訴約瑟芬,她不能因為僅有的一點兒猜測,讓他徒增煩惱。
可除了約瑟芬,她還能找誰?
在這個學院裏,除了艾米瑞達他們,她能相信的,就隻有約瑟芬和丹尼爾。可這件事與本有關係,她絕不可能對艾米瑞達說出真相,而約瑟芬和丹尼爾又……
不知為什麼,文森特睡眼惺忪的模樣在她眼前一晃而過。
之前一次短暫的交談,讓她對文森特產生了些許信賴。他嚴肅的神情,縝密的邏輯分析實在太有說服力。卡桑德拉竟忍不住爬下床,裹了一件衣服,悄悄地摸去中室。
其實她也不能確定,那個時間文森特會不會在。她隻是單純地抱著試一試的心態,一咬牙,一抬手,推開了門。
“誰!?”
文森特的聲音像是積蓄了平日裏所有的力氣似的,高亢洪亮,雙眸也極有神采。原本筆挺地坐在長桌後的文森特,一看是她,慌慌張張地站了起來。
“文森特老師,我其實、其實是想過來,問、問你一些…”
文森特警惕地繞到前頭,像遮掩什麼似的,脫下外套罩住長桌,小心翼翼地瞟了一眼等在門口的卡桑德拉,無奈地歎了口氣,“什麼事?到外麵去說。”
“嗯,好。”
眼見著文森特急匆匆地走出來,卡桑德拉愣愣地往後退了幾步,讓出一條道。文森特就著這條縫兒跨過去,“唰”地一聲拉上門,杵在一邊開口問道:“你想知道什麼?”
卡桑德拉還是頭一次被文森特擋在中室外,忽然覺得有些別扭,呆滯地“嗯”了一聲,溫溫吞吞地問:”如果一個人被控製意識,通常會有什麼反應或者是表現?“
文森特撇著眉毛,“你是懷疑布萊爾和你這次的受傷有關係?”
卡桑德拉瞬間啞然,不敢作聲。她就隻是問了這一個問題,他就能推測出她的猜疑了?難不成奧蘭多那令人驚詫的讀心術是和他學的?
既然開了口,也把話給說破了,卡桑德拉自然不能再遮遮掩掩,“我,還隻是懷疑。”
“其實意念控製的方式很多,包括控製別人一段時間的想法和行為,也包括控製時間結束後的反應與記憶,還有遺忘或是激活他某個行為的觸發點,等等。不過通常來說,被人意念控製後,最直接的反應就是失去自主精神,給人一種六神無主的飄離感,而在完成固定的行為時,又…”文森特正說到關鍵處,忽然停下來,不顧卡桑德拉好奇巴望的模樣,往旁邊挪了挪,目光飄向她的身後,有些局促不安地看著。
文森特居然會露出這種表情?
卡桑德拉像嗅到了什麼隱秘似的,當即轉頭,一看,發現來的不是別人,而是約瑟芬。
三人幾乎同時陷入尷尬,對對方為什麼會在這個時間出現毫不知情,麵麵相覷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是文森特最先做出反應,輕飄飄地對約瑟芬說:“看來,你是想來向我打聽她的情況吧?”
約瑟芬緊接著點頭,有些不自然地笑著,“嗯,我確實沒想到卡桑德拉也會在這兒。不過這樣也好,我剛好有些話想和她說,如果你不介意,我就……”
“當然不介意”,文森特無所謂地擺擺手。
卡桑德拉自始至終沒插進一句話,就被約瑟芬牽著拐進尖拱頂廊裏。她特意轉過臉,悄悄地溜了門外的文森特一眼。他還停在原地,雙肩一起一落,似乎鬆了口氣。
這個動作不禁讓卡桑德拉產生遐想,“約瑟芬,你和文森特老師很熟嗎?”
“我和他確實有些交情。”
約瑟芬頓了頓,放慢腳步,補充道:“不過如你所見,我找他是想打聽打聽你最近的情況。我直到今天才知道你受傷的消息,我趕去療養院的時候,你已經不見了,所以我…”
卡桑德拉執拗地皺著眉頭,“疼過以後就沒什麼感覺了,而且在灰色地帶,也總會這樣磕磕碰碰的,受點兒傷流點兒血,不是什麼大事。”
約瑟芬蒼白的鬢角聳到一起,金藍的眼眸忽然黯淡。他看著她從一個哇哇大哭的孩子長到現在的模樣,看著她從無助落魄走到今天,好像自己的孩子已經一點點地成熟了。
孩子……
約瑟芬苦笑,他這樣的年紀,提到孩子這個字眼,居然會覺得尷尬難堪。也許卡桑德拉更像他培育的一株樹苗,他抔著土,他用心澆灌,他還要等著她在裏蘭生根,開花,結果。
“長大了,我都快記不得初見你時你的模樣了。”
卡桑德拉扯著約瑟芬白色的長袍,徐徐走在回廊裏,忽然笑了起來,“我還記得那時的我,把你的白袍子給撓得髒兮兮的。你沒有生氣,而是像現在這樣牽著我。”
他告訴她,她會活下去。如果沒有在磨難中死去,就應該堅強地活著。即使貧乏,即使悲苦,即使杳無希望。
在她來到裏蘭後,在那些貧瘠的景色一去不複返,那些悲苦的麵孔永遠地消失,那些求生的雙眼、掙紮的嘶吼,都被燦爛的陽光照耀得沒了蹤影後,她才越來越明白,就算她離開了貧乏的灰色地帶,就算她擠進了可以改變命運的西爾維亞學院,她也還是那個毫不耀眼,也不是自信的,唯唯諾諾的膽小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