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聽，是靈魂從另一個世界傳出的嘶嚎，是割裂不了的羈絆。
    卡桑德拉也許隻是恰好在那個時間、那個地點，成為某個人發泄情緒的容器。
    但那之後，釀出一係列的夢，像發酵了一樣，鑽進卡桑德拉的腦袋深處。約瑟芬無法給她合理的解釋。他隻告訴她，煉金術師的安慰藥劑可以幫她從這樣的痛苦循環中擺脫，可代價是，偶爾的、毫無預兆的噩夢。
    她搖頭，仍記得文森特教她和丹尼爾煉製抗疲勞藥劑時，玻璃瓶裏晃動的那些顏色古怪的液體。對明豔亮麗的東西，她一直都滿懷恐懼。對毫無預兆的噩夢，更是憋悶憂愁。
    森林裏的奇遇，索多爾鏡的片段，她對約瑟芬隻字未提。他深陷的眼窩堆滿疲憊，他勞倦的身子像要馬上就會不支地倒下。大概從她在西亞廣場暈過去的那天，他就一直守在這裏了吧？
    “約瑟芬，我好多了，你回去休息吧。”
    “再等等，萬一我走了，你又有什麼事，那怎麼辦？”
    卡桑德拉咬牙，垂下眉頭沒說話。狹小的屋子裏坐著兩個人，燈芯“咻”地滅了，約瑟芬站起來走到桌邊，又撚了一根。她掀開被褥，碎步跑到窗戶前，“唰”地拉開黑簾子，傻笑著轉過來說：“睡了這麼多天，身子都給睡散了，哪裏還躺得下去。”
    “你還是需要好好休息。”
    約瑟芬放下撚好的燈芯，跟到窗戶邊。外麵的陽光烈得刺眼，一霎間明與暗的切換，讓兩人的眼都眯成縫。
    一聲哀鳴劃破兩人間的靜和，鐵閘門被什麼人給攘開了，外麵傳來窸窸窣窣的腳步聲。
    艾米瑞達和本趟在細長的過道上，手裏拎著什麼。見她已經醒過來，就站在窗戶邊，艾米瑞達激動地叫出聲：“卡桑德拉！你醒了！謝天謝地。”
    她朝艾米瑞達點頭，一隻手已經搭在門把兒上。約瑟芬輕拍她的肩膀，站在她身後，露出一個欣慰的表情，“既然你的朋友過來了，我就回去了。”
    木門推開，約瑟芬曲膝，從屋裏鑽出去。艾米瑞達見勢，忙拉了本一下，兩個人乖乖地站在門邊，低著聲音，說了一句“約瑟芬校長好”。
    卡桑德拉知道，她和約瑟芬的關係，恐怕瞞不下去了。隻要艾米瑞達問，她就如實說出一切。
    可艾米這家夥大大咧咧的，壓根就沒往更深的地方想。從進來坐下以後，就一直不停地碎碎念：“卡桑德拉，你知道那天你在西亞廣場暈倒，把我和本嚇得臉都白了。要不是當時約瑟芬校長發現了你，恐怕到異能展示結束，都沒有人知道你發生了什麼。”
    “約瑟芬校長為了不驚動其他人，讓本悄悄地把你背回這裏。之後四天，你就和沒氣了似的，一直昏睡不醒。我和艾倫來過一次，又和本來過一次。”
    卡桑德拉擠出一個笑臉，“我已經沒事了。”
    本麵色嚴肅，瞟著她。病懨懨的模樣，幹癟枯瘦的身形，他總覺得她有話想說。“到底怎麼了？”
    卡桑德拉輕抿嘴唇，幹澀地搖了兩下頭。
    本追問：“是不是出了什麼事？你可以告訴我和艾米瑞達。”
    “沒什麼，哪有什麼。”她含糊地回答。
    艾米瑞達相信了，可本哪那麼輕易地被她糊弄。他像已經知道她有心事，哄著艾米瑞達先走。屋裏隻剩下他們兩個的時候，卡桑德拉的心開始突突地跳，她害怕他就這麼直接問出來。
    “其實，很多東西都無法解釋。有時候我也弄不明白，所以經常約著艾倫鑽進圖書館裏。翻開那些羊皮卷軸，也許會找到些皮毛。”
    卡桑德拉的興趣如同她的生活一樣，乏味而單調，當她已經習慣了一種活動模式，就很難再逼迫自己去尋求新的刺激點。就像她浪蕩在學院的很多角落，偷偷想念著約瑟芬，卻從來不知道有圖書館這樣的存在。
    她答應得很果斷。
    圖書館落在西亞廣場正後方，兩層高，和莫爾長廳差不多大小。從外麵基本看不出什麼差別，門向內凹，裏麵泛出一片銅色。似乎是為了呼應羊皮卷軸的顏色，館內的大部分構架都采用青銅和紅木。長廳被分成三列，每列呈圓拱長廊的式樣，中間由橫擺的書架聯接。
    列廊很寬，一層擺幾張長桌，映在青灰色的木板中，飄蕩出一種悠久深邃的感覺。二層用青銅圍欄分成三個區域，每個區域可移動的空間並不大，也沒有桌椅供給使用。
    灰塵味兒很濃，從卡桑德拉進來，一直都能聞到。她當然沒有見過這樣大的陣仗，一個類別的書籍能鋪滿整整一個書架。躋進狹長的書架中間，她茫茫然地抬起頭，一點思緒也沒有。
    本跟在她後麵，像無頭蒼蠅似地繞了幾圈，終於問：“想找什麼？”
    “有關幻聽之類的記載，不知道該從哪裏下手。”
    本恍然大悟，“原來是幻聽。”
    卡桑德拉這才反應過來，本是借著帶她過來查閱的名義，來探聽她心裏的秘密。她吃了大虧，吞聲咽氣地，不想說話。
    本識趣地領著她，轉了幾個彎，踱上二樓。走到靠右的書架邊，指著一行卷軸，說：“這些都是，我們一起找吧？”
    “嗯”，卡桑德拉終於吭氣，好奇地睜大眼睛，一望一望地，不知道要拿哪一個。
    相比之下，本就脆快得多，麻利地抽出一卷，在她耳邊小聲地念：“幻聽通常是在兩個靈魂的情感達到共鳴時，才會發生。也有小部分情況，是因為觸發了臨界點，而導致聽覺錯亂，被帶入對方的經曆裏。”
    他搖搖頭，合起卷軸，又挑了個，繼續念道：“幻聽發生的幾率很小，在不打破兩個世界的隔閡前，幾乎很難實現。”
    本皺起眉頭，“怎麼越說越玄乎？”
    卡桑德拉反而從這兩句話裏得到了些提示，從卷軸上記載的要素來看，之前三番兩次的幻聽，都在她進入西爾維亞學院之後才發生的。也就是說，那個女人一定和這裏有著難以理清的糾葛。而她在森林裏遇見的那些黑色煙霧，可能也和她有密切的關係。
    那她和她之間的聯接點是什麼？
    卡桑德拉含住指尖，皺起眉頭的樣子和本如出一轍。
    “嗬，我以為是誰呢？原來是抵抗者。”布萊爾笑得極輕，“這次護花使者也在啊。”
    本的臉色一下就變了，他褶皺的眉頭霍地鏟平，用死硬的目光逼向布萊爾，“有什麼事嗎？”
    布萊爾輕慢地搖頭，逗笑著說：“剛開始還以為自己看走眼了，沒想到，真的是抵抗者。”
    她挪了兩步，靠向卡桑德拉，指尖挑過她手裏捧著的卷軸，唇角一抬，“幻聽？”
    本搶過布萊爾手裏的卷軸，“我們走吧。”
    布萊爾不喜歡她，從卡桑德拉第一眼見到她的時候，就心知肚明。她是個下等平民，她清楚自己的身份。該畏忌的，絕不逞強。
    “我們先走了。”她低著頭，怯生生地說。
    布萊爾拉直手臂，撐在書櫃上，擋住了唯一的去路，揚起眉毛，“等等。”
    “西爾維亞圖書館裏的藏書，號稱裏蘭之最。這裏貯藏的知識見聞，有些人窮盡一生的時間，也無法完全領略。圖書館耗時一年構成，以淡黃和深褐為主，綿長緊湊的建築風格，讓人漫步當中，覺得莊嚴神聖，又不失愜意。”
    布萊爾邊說，邊刻意瞄向卡桑德拉。她一身灰色的麻布裙子，夾在書架之間突地黯淡。與整個圖書館莊嚴愜意的風格，極不相符。
    所以這才是為什麼布萊爾剛才要浪費口舌，說了這麼多。
    因為她明白，比起眼神，話語更能虐殺卡桑德拉脆弱而敏感的自尊。
    本握著卡桑德拉的手忽地僵硬，他粗黑的眉毛尾端翹起，目光裏透出一股氣勢，“多謝你給我們講述有關這兒的一些曆史，我們就不耽誤你的時間了。”
    她貓著身子，小心翼翼地跟在本身後。布萊爾細長的手臂垂下來，一把捏住卡桑德拉的手腕，神色鬼厲地命令道：“從這裏跳下去，卡桑德拉。”
    “嗯？什麼？”她惶惑地頓在原地，不明所以地問：“為什麼要從這裏跳下去？”
    布萊爾甩手，輕聲輕氣地笑，“果然是抵抗者，我的意念控製對你還真的一點兒用都沒有。”
    本的眉梢爬上怒色，他高壯的身軀逼到布萊爾跟前，話語裏帶著一絲警告的意味。
    “適可而止。”
    本的反應讓卡桑德拉渾身一懾，她乞求般地看著他，一隻手爬上他卷起的袖口，暗暗地晃了晃。
    “卡桑德拉！”他轉過來看著她，滿眼無奈。
    她輕輕地搖頭，示意他別再說下去。
    “唉”，本長歎，頭一抬，拉著卡桑德拉就從布萊爾那兒穿了過去。他人長得壯，肩膀也寬，粗壯手臂擦過布萊爾嬌貴的肩頭時，震得她“唰”地一下，把手裏捧著的羊皮卷軸都掉落一地。
    “抱歉。”本側過半張臉，緩緩地道歉。
    布萊爾吞氣，眼裏像點了火。卡桑德拉乖乖地被本拉著走，卻還是忍不住怯懦地回頭，悄悄地溜一眼丟在後麵的布萊爾。
    她從卷軸零星的字跡裏隱約辨出兩個字，S級。
    布萊爾來這兒，是為了查閱有關S級的資料？她迷惑地扭回頭，可當初約瑟芬不是說，異能等級隻有ABCD四種，這個S級是從哪裏冒出來的？
    “本！”卡桑德拉猛地停下，拉住本的手臂，“我想去看有關等級劃分的資料。”
    她大概猜得到布萊爾為什麼會去特意查閱S級。布萊爾身為意念控製者，站在異能等級的高點，她之所以會在意，一半是因為好奇，另一半也許是出於嫉妒。
    擺放等級資料地方離他們不遠，隻隔了五個書架子。本沒問她為什麼突然興起，想來翻看這些東西。反而比她積極，先走到裏麵，伸長手臂把最高處落著灰塵的羊皮卷軸抽了出來。
    “異能通常被索多爾界定為ABCD四個等級，但在辛德森第三年，聯盟出現了第一個S級的異能者。之後陸陸續續又誕生了第二個、第三個。他們因為能力具有特殊性，所以被劃分為S級。”
    本撓頭，又抽出一卷羊皮紙，拍掉上麵的灰塵，拉著卡桑德拉靠著書架坐下，捧在膝蓋上，小聲地讀道：“S級，隻包括兩種特殊能力。擁有這兩種能力的異能者一個叫作締造者，另一個叫作契約者。”
    卡桑德拉皺著眉頭，“締造者和契約者？”
    “這裏並沒有提到有關締造者的任何信息，但有關於契約者的能力描述。”本指著羊皮紙上密密麻麻的一段字，繼續說：“契約者，顧名思義，就是通過與他人締結契約，獲得能力。但他們締結的對象並非人類，而是徘徊在另一世界的魂靈們。那些魂靈生前都擁有異能，死後墮入地底，以另一種存在的方式重新擁有異能。尋常人很難用肉眼看到這些魂靈，它們一般長睡地下，並不幹預人類的生活。可契約者的出現，讓人類和魂靈有了交流，通過交流，契約者就可以訂立契約，使用這些魂靈所有的異能。”
    本深吸一口氣，“也就是說，契約者可以使用所有的異能？”
    卡桑德拉指著羊皮卷的最後幾行，“有些異能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經消失，可那些消失的異能不在人類世界出現，並不意味著契約者無法掌握它們。所以，契約者除了可以使用我們已知的、默認的那些異能，還可以動用其他我們連聽都沒聽說過的能力！”
    “所以契約者，才能夠超越A等級。原來如此！”本狠狠地點了兩下頭，“怪不得、怪不得…”
    等等，卡桑德拉指尖移到最後一行。魂靈一旦出現在人類世界，則展現出近似黑色煙霧的形態。且多以群體集中出現，擁有獨立意識，能夠自由判斷和行動。並可以隨著情況，改變自身堅硬度和大小。
    那幾個月前，她在森林裏遇到的那些黑色煙霧，就是魂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