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陰與陽 第九十二章:曆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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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王敗寇】
四月的楚河岸就像是山水畫中色彩最濃烈的那一筆,本要將這山河最壯麗的魂收入,卻隻來得及押韻一場春花秋月,爾後歸於平靜。
年輕的君王紫衣白衫,長身立在三層小樓的窗口,斜風帶著濕氣將他一頭墨發撥亂,襯出一張略顯蒼白的俊逸麵龐,眸中神情似凝未聚,倒映著窗外那一樹碩果。
‘嘎吱’一聲,上了年歲的烏漆木門被人從外麵打開。來人一身勝雪白衣,陰柔眉眼是曾經睥睨天下的華貴氣息,分外平和的雙眸,就像一潭不興波瀾的春水。嘴角微微斂起的那一絲淺笑,將臉頰上那道猩紅的十字傷疤染出幾分溫和。
錦蘇轉身將雙肘靠在窗柩上,看著高挽袖口端盆灑掃的瀟淺憂,嘴角微微向上挑著,雙眸淺笑,柔柔語音,“古人常說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淺憂卻是掃除四海如今一心侍家。”
撥了撥盆中的涼水,白衣卿相稍抬眉眼,仍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溫和,“有幸為蘇憂帝灑掃屋子,是瀟某的榮幸。”
口舌這一項上,錦蘇從未贏過瀟淺憂。他撇了撇嘴,漫不經心卻又十分懷念地說道:“想起初次偷溜出宮,淺憂以鬼司剖魚,口感雖不甚好,卻耐人回味。”
端著水盆的手顫了一下,瀟淺憂看了眼懸在壁上的鬼司,仿佛看到了它無聲的控訴。他嘴角平平,擱下水盆子,不動聲色地行過去關上窗戶,“別吹太多風。”
念念不舍地忘了一眼漫天的細雨,錦蘇就近落座,一手支著下巴靠在案上,頗為惋惜地看著旁邊的人,“不知這楚河岸的魚,同當年的魚相比如何?”
他眼角眉梢揚著的乖張笑意,落在瀟湘樓主的眼中,化作一絲絲無奈散開,最後凝成寵溺聚在眼底。
“你好好待著,我去去就回。”話音落下,瀟淺憂已經取了鬼司出門去。
遠遠地,聽到身後傳來年輕君王含笑的聲音:“記著,一定要淺憂親自抓的。”
門外的腳步聲每弱一點,君王臉上的笑便淡三分,直至最後眉梢凝出一股君臨天下的氣勢,涼涼地問道:“他在哪裏?”
窗外,青衣劍客倚在簷下,眯著雙眼打量這一副煙雨畫卷,默了半晌兒,才回道:“即便找到他,皇上又能做什麼?”
能做什麼?
錦蘇沒想過這個問題,因為即便想了,也答不上來。現在的他能活著,已經是上天格外眷顧,這樣的自己,又能做什麼呢?
“如果有一天,你被最信任的朋友背叛了,是否也想找他問個清楚?”低低的聲音中,帶著君王自己都不願相信的輕顫。
他很清楚,這朋友的定義,僅僅是自己一廂情願。於解紅零而言,這世間的人和事不過分為有趣和無趣兩種,僥幸的是自己曾經是令他覺得很有趣的人。
而現在……
現在的蘇憂帝不過行屍走肉苟延殘喘,這樣一個連活著都是奢求的人,又怎麼能引起那個恣意的人半點興趣呢?
窗外的劍客低頭把玩著袖中一柄短劍,雙唇習慣緊抿著,眉頭卻微微蹙了起來。瀟湘弟子所需要的不是朋友,而是能夠陪他們腥風血雨來去往複的那一把冷兵,是對那個屹立在這個勢力頂端的男人的絕對服從。
綿綿的細雨就像上天的哀愁,用潑墨的方式給這座暗藏殺機的城鎮披上一件朦朧的外衣。
沉默許久之後,青龍唇瓣微啟,吐了兩個字:“曆府!”
江湖上的事,錦蘇所知,也不過三分。他在腦海中搜尋許久,也未曾發現任何與曆府有關的訊息。
“曆府行事一向低調,皇上不知實屬正常。但若提起十五年前的枕家,相信皇上一定不會陌生。”
似乎刻意壓著,青龍的聲音仍舊低啞,末梢微微拖長了氣音。
十五年前的事,錦蘇記得不多,但那樁血雨腥風的往事,他還記憶猶新。
當時的枕家上下幾百人口,無一幸免。
而那樁震驚四國的陳年往事,說來也簡單,不過是成者王敗者亡,混跡江湖,生死隻在一念之間。枕家由弱變強由盛轉衰,直至最後消亡,隻是眾多名門的興亡更替中,一件不足為人道的小事。
枕家被滅門後,瀟湘樓傾巢而出,打的正是維護武林公正的名頭,參與枕家滅門慘案的各門各派,全部肅清。
而那個白衣飄飄的瀟湘樓主,那把劍譜上排名第一的鬼司,響徹江湖。
從此以後,瀟湘令,鬼司劍,江湖中人,談之色變。
這是錦蘇所知道的,流傳最廣的說法。
青龍一向寡言,對於此事,也不過是淡淡的一句:“枕家不過是上一代的瀟湘樓主,為大人準備的一塊墊腳石。”
沒有人會知道,支持枕家坐大的是瀟湘樓上一任的樓主。他授了瀟淺憂畢生武學,傳他治世之道,也為他的一人之下打磨了一塊很好的墊腳石。
事實證明,那個老人並未看錯,他此生傾囊相授的弟子,踩著他準備好的墊腳石,入廟堂封侯拜相,出江湖可令四方。
成王敗寇。
這四個冷漠的字眼,如今君臨天下的蘇憂帝並不陌生。他這一路行來,踩過多少枯骨,浸過多少鮮血,早已不可例數,更遑論瀟淺憂。
那個淺憂丞相嗬,將這天下蒼生擔在肩上,一路披腥載血,他刀下的孤魂,遠比蘇憂帝要多的多。
窗外大雨傾盆而下,滿樹碩果風雨中搖搖墜落,入泥後炸開陣陣奇香,隨著風雨,混合泥土彌散開。
青衣劍客漠然轉下廊上避雨,看著冒雨行來的白衣男子,眸中微光收斂,仍是一副淡漠表情。
天邊烏雲一片片壓了過來,一聲驚雷擾了天地。屋內無燈火,不時從天際落下的閃電將年輕君王的臉映的慘白。
“怎麼不燃燭火?”
身後溫潤的聲音傳來,錦蘇轉身望去,卻是瀟淺憂不知何時已進了房間。一身白衣攜風帶雨,一手拎著鬼司,一手用草繩串了一條巴掌寬大的活魚。
鬼司懸於壁上,未聽得身後應聲,瀟淺憂將魚也擱下,燃了燭火。才見君王端坐桌邊,瓷杯滾落腳下,一襲紫衣從衣襟至下擺暈濕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