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宿】
    泛白的唇邊綻開一抹嘲諷至極的笑，錦鬱拎起酒壺灌了一大口，也不知是灌的有些急，亦或是被寒風灌進了口，他俯下身劇烈地咳嗽起來，聲音在寒風中凜冽成一道利刃，劃破漆黑的夜。
    直到咳的臉色緋紅，他倒在地上，袖口滑落至臂彎處，露出半截白皙手臂上，那條一隻從一直蔓延至掌心的黑線。
    他舉起那條手臂，輕輕笑道：“門主忘了，我是不會生病的。”
    卿丹眉頭微微簇起，似乎厭惡著什麼，又似乎有一絲擔憂在裏頭。拂塵微動，強大的勁力一路席卷風雪，在錦鬱身邊形成一道無形的壁強，劃開漫天的風雪，為他獨留一個空間。
    他行上前去，用拿慣了拂塵的手，輕輕拂過男子的頭，歎息道：“我早說過，你不適合江湖，回去吧，天葬門才是你的歸宿。”
    “歸宿？”錦鬱嗤笑一聲，“當初逐我出教的是你，如今要我回去的也是你。”他抬首，被蒼茫的白雪映出滿眼淒涼的恨，“卿丹，你這一生執掌他人的命運，可想過，你自己該命歸何處？”
    他這一句話，令那個孩童模樣的門主啞口無言，他這一生握了天葬門上下千人的性命，卻終究，無法主掌自己的命運。
    因為他的命，從一生下來，便注定屬於靖國皇室。
    所謂天葬，為天而葬。
    他們卿氏一族，世世代代，注定要為隋國皇朝而終。
    【尋】
    解紅零一向自詡瀟灑，在旁人看來，他也是但真瀟灑。
    然而，當他看到錦蘇離開京兆時的義無反顧，才覺得真正瀟灑的人，是這個帝王。
    眼前裹著白狐大氅策馬揚鞭的人，曾經為了一念執著踏上一條鮮血染白骨壘的不歸路，如今一朝放棄，竟然沒有絲毫的留戀。
    從前，解紅零總是以為錦蘇是為瀟淺憂而活，很想知道如果前麵沒有那個心懷天下的男子，這個年輕的帝王還能走下去麼？
    現在他才知道，錦蘇從來都是為了自己而活，恣意追求，肆意愛恨。
    細雪連綿三日，山川河道皆凝了一片蒼茫的雪白，馬蹄被積雪淹沒，又立即帶起層層飛雪，留下一路的痕跡。
    一紅一白的身影，在這一片冰天雪地中，互相映襯著明媚而晦暗。
    然而，如此精致美景，卻偏偏有那不識時務隻人，要橫中插上一腳。
    “嘶……”隨著錦蘇拉緊韁繩，紅棕駿馬不耐地嘶叫一聲，還是停在原地，血紅的瞳孔倒映眼前排列有序的黑衣人，不安地搭著前蹄。
    “嗬。”錦蘇輕笑一聲，轉頭看趕上來的解紅零，歪著頭笑問道：“你說，他們衝著誰來的？”
    解紅零挑了挑眉，盯著那些黑衣人看了半晌，視線停留在眾人臂彎處掛著的一朵白梅上，呢喃道：“冬雪六月霜，夏風十月涼。”
    “閣下既知我雪衣宮，就請速速離去。”渾厚的聲音自四麵八方傳來，不怒自威。
    “好深厚的內力。”解紅零眉頭微蹙，與錦蘇交換了一個眼神，看來對方並非衝著自己二人來的。他轉頭四下看看，茫茫風雪荒無人煙，“雪衣宮遠在南極，千裏迢迢趕赴靖國，事情沒那麼簡單。”
    他聲音雖小，錦蘇卻聽的清楚。隨著隋左源控製安國吞並毅國的計劃落敗，四國朝堂再沒掀起波浪，隻是武林大家卻在蠢蠢欲動。
    “既然沒我們什麼事，就看看熱鬧吧。”錦蘇說著，朝黑衣人的方向抱了抱拳，但真調轉馬頭，往旁邊小道繞了過去。
    解紅零沒料到他但真不管，策馬跟了上去，不時回首看看那群黑衣人，“他們興許是來對付瀟淺憂的。”
    語畢，看見前方那挺直的背脊微微顫了一下，又補了一句，“雪衣宮加上天葬門，瀟淺憂能對付麼？”
    錦蘇終於停了下來，轉頭看著他，眉頭慢慢斂起，一字一頓道：“什麼時候，你變得這麼婆媽了？”
    解紅零長袖甩過去，在錦蘇頭頂狠狠敲了一把，“這天下間，也就瀟淺憂配做我的對手，萬一他死了，豈不……”
    “他不會死。”不等解紅零的話說完，錦蘇生生打斷他，斬釘截鐵地又重複了一遍，“他不會死。”
    那個人，是瀟湘樓的樓主，是靖國的無憂丞相，怎麼會死。
    錦蘇對瀟淺憂近乎盲目的信任，解紅零是知道的，他看著眼前的人，忽然沒有了撕裂他希望的勇氣。其實，自己心中也是那樣想的吧，那個手握鬼司的男子，又怎麼會輕易死去？
    他忽然就想起，初見瀟淺憂時，那雙眼中的倔強而堅定的求生意念，令他這個見慣了生老病死的醫者，也感到詫異。
    他看著那個渾身浴血幾乎搖搖欲墜的男子，雲淡風輕地指出事實，“你快死了。”
    那時候的瀟淺憂，是這樣回答的：“至少現在，我還沒死。”
    哪怕麵對生死，那個男人也從來穩如泰山。
    “他們來了。”
    錦蘇的話，令解紅零從回憶中清醒過來，轉頭望去，見幾匹烈馬在寒風中，往黑衣人聚集的方向疾奔而去，然後停下。
    為首的男子披了件豔紅的狐裘，在雪地中格外的突兀。
    雙方人馬一個照麵，已經大打出手，呐喊與呻吟交織一處，鮮血與白雪融合成一幅壯麗淒涼的畫卷。
    錦蘇的目光直直地盯著那一抹突兀的紅，同解紅零一樣的顏色，卻不似他的邪魅，反而有一種淡然脫塵的味道。
    “賭誰勝？”解紅零的視線也落在為首的紅衣男子身上，饒有興趣地問道。
    “我……”話未出口，錦蘇盯著解紅零的身後，心念一動，血獄在手，略無奈道：“今日這好戲，未必能盡興了。”
    順著他的視線轉頭，解紅零看到無數黑色的人影正在朝二人疾奔而來，挑挑眉，“嘖”了一聲，繞了繞手腕上一圈銀絲，扶額歎道：“這樣冷的天，實在不想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