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你以為自己做了的善事，殺了我把我的兒子帶走撫養，是嗎？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師父，好生高尚呢。可你沒有想到我能活下來。你恨這羅音，因為你恨他救了我，恨他讓我帶著那些肮髒秘密活了下來。”白瑩瑩跪坐在地上，不悲不喜將那往事一一道來，“我知道這十幾年來你都想殺我，我沒說，什麼多沒說，我對當年的事隻字未提，可我知道你怕，你怕得要命，你怕哪天我把你當年幹過的那些事情全都說出來。十幾年來，你是如何在江湖上描述我的呢？殺人不眨眼的妖婦，心狠手辣、恩將仇報的孽徒。”
    “你已經報仇了，可你不應該拿孩子出氣！”阮安戳著自己的胸口道，“我知道你恨我！但阮子敬是我唯一的血脈了，你就算真的恨我你來殺我吧！昨夜當著眾人之麵你大可對我下殺手，為何你要去殺他——他也是你的兒子啊！”
    “我說了！這世上有千萬種人想要殺這孩子，但絕不可能會有我。”白瑩瑩手顫抖著撫摸著那死去男子的麵頰，哽咽道，“雖說我沒有見過他一麵……可我從來心裏都惦念著他的。”
    她忽然停住，轉過頭來麵向阮安，眾人不知她要作何，靜待片刻之後，卻見她竟伸手將一直以來蒙在眼上的白紗取下。女人麵容清秀，時間似乎並沒有在她臉上留下痕跡——然而命運已經對她的臉做了最狠毒的掠奪了。她本應有一雙眼的地方，隻有兩個生生凹陷進去的空洞。戰蟬、戚紅袖這些羅音教的人都蹙起了眉頭。楚天闊的一雙眼自始至終都沒有離開過小教主，此時便清晰看見他的手握緊了木椅把手。
    “你口口聲聲說這是你的唯一血脈，可你敢承認嗎？你敢告訴全天下人——阮子敬，就是你奸淫了自己的女徒弟得到的孩子！？你不敢！你敢告訴全天下人，你逼死了自己的小師弟，奪走了他的妻子，搶走了他的兒子嗎？偽君子，你不敢！”
    “你說他是我一生恥辱？其實你才將他當做一生恥辱。你自以為是做了善事——事實上你不過是虛榮心作祟，以為收養了他你就能給自己一個解釋，假裝你還是那個德高望重的好門主。”
    白瑩瑩苦笑，她低下頭長歎了一口氣，這些話她憋了太久了，久的她都以為自己都快要忘了，就要放下那段前塵往事了——但到今天她才知道，她沒忘，她永遠都不可能忘。
    阮安聽她說出這些話眉頭緊蹙，渾身發抖，他連連搖頭：“妖女你胡言亂語！休得汙蔑本座！”
    “汙蔑？”白護法冷笑，她站起身，茯苓本想攙她，被她揮手拒絕了，女人低頭問道，“茯苓，你看看，這男子左側腰部可有一塊指甲蓋般大小的深紅胎記？”
    “是。”茯苓聞言立馬低頭去查看，她回稟道，“師父，這男子腰側的的確確有一塊深紅胎記。”
    白瑩瑩指尖顫抖在自己眼框處拂過：“你毀我一生，這仇我永生難忘。你倒是仔細想想，如果我腹中胎兒當真是你的，我還會不會苟活在這世上。”
    “你……你說什麼？”
    “你與秦臻多年兄弟，卻還不如我對小師叔了解。”白瑩瑩苦笑，那一雙空洞洞的眼仿佛正直視著阮子敬的屍身，“恐怕你也不記得了——小師叔腰側，同樣也有一塊深紅胎記。”
    阮安腳步一時踉蹌，身後弟子連忙將他扶住：“你說什麼！？”
    “你害死我夫君，奪走我雙眼，我殺了你妻兒一屍兩命，也算兩清。”白瑩瑩抬起頭，“我本想傷好之後便將我兒奪回，是戰晟勸我得饒人處。小師叔都死了，我做什麼都沒用了……你若願意憑此自欺，我也攔不住。所以這麼多年我不說，也不去爭。可你別忘了，你妻離子散眾叛親離不是沒有道理的。”
    阮安聞言失神，他囁嚅：“你是說……這麼多年，他不是我的兒子——是秦臻和你的兒子！？”
    “所以我永遠不會可能會讓人下手去殺他。”
    “不是……竟然不是……”阮安愣愣地看著地上死去的青年，“那，我妻兒皆死，連養了那麼多年的徒兒——都是你和秦臻的孩子，我算什麼？我算什麼！”他越說情緒愈是激動，最後竟突然出手，將腰側的虹輝劍拔出一把刺向白瑩瑩，“我殺了你！妖女！”
    “鐺——”
    戰蟬與伊笑愁二人不知何時護在白瑩瑩身前。伊笑愁一把鐵算盤將他一把劍卡住往旁邊柱上一飛，戰蟬眼中殺意閃過，他方才伸手把白瑩瑩腰間細劍拔出，就見楚天闊飛身而上，空手奪下白刃將他的細劍接下。
    戰蟬不解：“……你攔我？”
    楚天闊隻是搖頭：“戰教主，切勿衝動。昨夜好不容易諸事皆定，你這一劍下去，之前的功夫可就白費了。”
    兩人對峙，四周的人都屏息觀望。楚天闊所言沒錯，如若戰蟬這一劍當真劈下，那麼昨夜羅音教所做一切都將成無用功。不論這一劍下去阮安是死是活，都將成為重新掀起正魔兩道大戰的號角。
    不行，楚天闊不允許戰蟬也不會允許這事再次發生。兩個男人陌生而熟悉，他們在互相都不了解的情況下做出了同樣的選擇。他們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不能讓江湖掀起波浪影響到他們。
    中堂很靜，似乎汗水滴落之聲都清晰可聞。所有目光都集中在這兩個正魔兩道同為佼佼者的年輕人身上。戰蟬沒有說話，隻是一雙陰鷲的眼緊盯著楚天闊的臉。高高的天井漏下幾縷天光灑在兩個男人身上，戰蟬手裏的劍是白瑩瑩的劍，白瑩瑩的劍很細，很利，而楚天闊卻是憑著一雙肉手接住了戰蟬這一把劍。劍在他掌間，沒有人能看見這一把細刃與他皮肉之間是什麼樣的，但隨著時間點滴過去，大家都能看見，有血從他掌間滲了出來，滴落在地。
    一滴，兩滴。粘稠的血液落在羅音堡墨石地麵上，格外刺眼。
    戰蟬看到了楚天闊掌間的血，眼神微動。楚天闊用他們二人才聽得到的聲音開口調笑道：“別這麼看著我了，不然我怕我忍不住會吻你。”
    戰蟬猛地將劍抽回，四周看著的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氣，倒是楚天闊若無其事將手手回背在身後。戰蟬將劍背在手後與茯苓一同扶白瑩瑩坐到椅子上去。他將劍收回到白護法腰側劍鞘之中。小教主背對眾人，高聲厲嗬：“送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