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一夢千重 雪霽傾城 第十章 意難測(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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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頭,眼前一把細劍,劍身泛著淺淺的白光。
那來勢仿佛銳不可擋的一劍卻停了,下意識仰頭,如此近看,這一張臉真是俊美得驚人,而且是那種帶著攻擊之意的美,仿若眼前這一把出鞘的劍,奪目逼人,也危險至極。
神情恍惚間,幸好一陣寒風過,吹得我腦子登時清醒,再看時,忍不住又是一震,隻因那雙眼實在是過於冰冷,寒意入骨,根本尋不到一點溫度。
心頭一緊,我垂眸道:“葉城該死,驚擾陛下了。”
雖然不知她為何引我來此,但那個女人,不可能是淩灼華。
沒有回音,那劍也沒有撤回,我垂眸望著眼前的雪地,看到那雙做工十分精細的白靴,靴上沾了細細的白雪,還有一截潔白的衣擺,滾著繁複的花邊,繡工很是精美。
寒意刺骨,我冷得無意識打了個哆嗦,那把劍突然撤了回去。
白無觴依然沒有開口,我緩緩抬頭,對上那道冰冷的目光時,不知怎的,心底無意識的一顫。
垂下目光,眼前忽然慢慢飄落雪花。
又下雪了。
稍頃,頭頂落下極冷淡的兩個字,“起來。”然後便是對方離開的腳步聲。
我緩緩舒了口氣,抬眼看著漸漸被梅林遮掩的背影。
起身時發現自己的手腳都已經凍僵了,好半天才雙腿打顫著站起來,正想去拍身上的雪,卻突然一陣眩暈,腳下趔趄著退了一步,背後卻靠到了一個胸膛上。
一隻手扶住了我的後腰。
我渾身一僵,心髒失速狂跳,慢慢轉頭看向身後,白無觴果然也在看我,冰冷的眼中竟流露著一絲惘然。
壓下心底的震動,我趕緊往前走出兩步,轉身時發現白無觴依然在失神的看著我,氣氛陷入僵凝。
我回過神來便垂下了目光,“多謝陛下。”說完沒敢再抬眼,轉身便走了,兩隻腳如踩在雲端。
走了沒幾步,原本在我身後的白無觴,突然毫無征兆的出現在我麵前,我一個沒站穩,就這樣撞到了他身上。
我有種非常不祥的預感。
抬頭,白無觴一言不發的凝視著我,他離我很近,呼吸可聞。
我皺眉,“你……”
他凝眸,“我?”
驚覺自己失言,我下意識撇開目光,“陛下,還有何事?”
白無觴突然靠近,灼熱的氣息逼近臉頰時,我條件反射的往後一躲,可他忽然伸手環住了我的腰。
“你躲什麼?”他的話很輕,仿佛裹著點笑意,我回頭,看到他的臉上並沒有笑。
“陛下,請自重。”我鎮定地道,心卻抖得很厲害,有一種糟糕的感覺。
“自重?”他突然抬手,手指勾著我臉頰遊移,最後輕輕撫摸著我的嘴唇,他的手很溫暖,眼神卻依然沒有溫度,帶著探究和評判。
心頭掠過一個想法,我緊了緊手指,手卻被握住了。
白無觴將我手拿到眼前,垂眸,我心一跳,他又翻開我手掌,眉心緊蹙,開口道:“我記得,以前沒有這些傷。”
我一驚,將他用力推開,沉聲道:“陛下,請自重。”
他被我推得退了一步,抬頭靜靜看著我,眼瞳深黑,仿佛是毫無情緒,又仿佛是因為有太多表情所以反而解讀不出來,我沒有多想,轉身就走。
背後急促的腳步聲帶起一股風,肩膀突然被用力抓住,還沒待我反應過來,我已經被推到了樹上。
抬手想推開他,卻被一把扣住手腕,他突然整個人壓下來,那雙深如古井的眼睛靜靜望著我。
“陛下這是幹什麼?”
白無觴什麼也沒說,突然扣著我的下巴靠過來,我睜大眼睛,又驚又怒,脫口而出一句,“王爺!”
我先是怔了怔,然後便是茫然,回過神來時,看到麵前的白無觴眉目灼灼,眼睛亮得嚇人。
“你叫我什麼?”
“我……”其實連我自己也有些迷糊,怎麼會叫出那兩個字。
手腕再次被抓住,白無觴拉著我徑直穿過小院,伸手推開那扇閉合的房門。
外麵看似無人居住的荒院,房內卻非常整潔,擺設精致華美,一派清雅秀麗,屋中甚至還生著碳爐,這竟像是一個人的起居室。
心中不由冒出一個想法,難道住在這裏的人是白無觴?
目光掠過桌案時一頓,案上鋪著紙張筆硯,硯中有墨,筆端濕潤,紙上有畫,那是個女子的畫像,隻是還未完成。
我正想仔細看上一眼,卻聽白無觴淡淡說了兩個字,“寬衣。”
我回頭道:“什麼?”
白無觴挑了下眉,“先前是你說,願意寬衣。”
我愣了好一會才明白他話中之意,一時竟不知該作何反應,隻有些為難道:“陛下莫開玩笑。”
白無觴一言不發地走到我麵前,他的手落在我的肩上,然後輕輕滑落,說:“你不動手,朕可以替你來。”
我凝眸,那隻手卻停在我的衣襟上,久久未動,白無觴的目光和這冰天雪地一樣冷。
我笑了笑,淡然道,“看來陛下果然是拿在下玩笑。”說完從容的理了理衣衫,轉身想走,眼前的門卻突然重重合上。
“你還真是神通廣大。”身後傳來冷漠的聲音,帶著嘲意。
我回頭,若有所思的看著他。
白無觴沒說話,隻是直勾勾盯著我,我移開視線,目光無意間落在那張畫上。
畫上的女子一身素淡白衣,幽蘭之姿,身形稍顯單薄,烏黑的長發高高束起,未著任何珠花流蘇,青眉黛長,眼眸瑩亮,夭夭若桃花,淡紅的唇微微上揚,帶著一點笑,十分動人心弦,她的身後,還背著一把長劍。
頭皮突然一陣發麻,房中響起白無觴的話,“一次又一次試探,欺騙,玩弄朕的感情,你——”
他似喘了一口氣,才咬牙道:“你很得意吧。”
他的話令我徹底失了神,白無觴一直凝視著我,眸色越來越冷,靜默之中我別開眼,拿起了那張畫,畫的女子,竟是我的模樣。
猛然抬頭,隻見白無觴站在房中央,俊美的臉容緊繃,好像籠罩著一層冰冷的寒霜,他竟沒有看我,而是微微低垂著眼,整個人看起來有些憂鬱。
我再次去看那張畫,不自覺地開了口,“這張畫,是你畫的?”
話剛說完,白無觴猛地抬眼,一又眸子陰沉難定,緊緊凝視著我,一字一頓道:“你承認了。”
我心亂如麻,隻剩下逃跑一個念頭。
“你不覺得很可笑嗎?”背後傳來這一句,我已經走到門口的腳便停住了,我聽到身後響起腳步聲,正想聽聽他到底想說什麼,可下一刻隻覺頸邊一痛,便失去了意識。
迷迷糊糊睜開眼,第一感官竟是聞到陣陣酒香,然後才是眼前的黑暗,還有窗上的月光,我下意識想抬手,這才發現自己竟然動不了。
“你醒了。”黑暗中忽然亮起昏黃的光,一陣燈影搖晃,暈黃的火光下,映照著持燈之人的容貌。
是白無觴。
“你怎麼睡了這麼久,久到我還以為……”他頓了一下,說,“醒了就好。”
他的嗓音有些沙啞,說著抬了抬手,我這才看清他左手執燈,右手卻拿著一隻酒杯。
“陛下,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我沉聲道。
白無觴就站在床邊,居高臨下看著我,冷冷一笑。
我瞬間氣血往上衝,正在發火,他卻轉身走了。
“你……”剛說了一個字便怔住,因為在他轉身間,我看到房中桌子地上東倒西歪的,竟全是酒壺。
可我觀他身形,腳步沉穩,完全沒有醉態,如此看來,他的酒量很是了得。
白無觴走到桌邊卻沒有坐,隻是單手隨意的扶著桌子,咣的一聲,杯子被扔在了桌上,他直接拿起酒壺開始喝。
“方才我說可笑,是說我自己。”白無觴突然說,我心一下動了,沒有開口。
一口複一口,那一壺酒很快就見底了,他攏了攏額頭,身子也跟著晃了一晃,這下明顯露了些醉意。
我將目光微微下移,仔細數了數,不得了,竟有十餘個空酒壺。
就在這時,白無觴忽然轉身向我望來,望了一陣,他怔然道:“你怎麼都不說話?”
我愣愣和他對視,“陛下想要我說什麼?”
也不知我的話拂到了他哪片逆鱗,他眉頭狠狠一皺,然後快步朝我走來,臉不紅氣不喘,腳底依然十分穩當。
站在床邊,他顯得有些疑惑,“你怎麼還不寬衣?”
我一驚,再去看他臉色,冷清自持依舊,除了眼神有些迷離。
這個人,連醉都醉得這麼不動聲色的嗎?
我微微一笑,試探道:“寬衣做什麼?”
他麵無表情看著我,默了一會,也不說話,直接手指一勾便挑開了我的衣帶。
我一驚,還沒發作,他卻自己先愣住了,下一刻猛地將我散開的衣服重新合攏,靜靜望了我片刻,緩緩道,“你認不認?”這四個字他說得極輕。
我佯作無奈道:“陛下到底要我認什麼?”
“認,還是不認?”語氣沉沉,眼下看他,竟沒有半分醉意,我打量他片刻,道,“你先放開我。”
“認,還是不認?”一字,一頓,充滿壓迫,可我從他的眼裏,竟望出幾分痛苦和愴然來。
這個人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我完全摸不清他的情緒,他的喜怒,為什麼都藏得這麼深。
我覺得胸口有些悶,就在這時心頭突然閃過一念,緩了緩神,我道:“你想看什麼?”他執意要我寬衣,細想之下,或許並不是我以為的那樣。
白無觴的手指輕輕在我胸口一點,言簡意賅道:“這裏,有傷。”
我聞到他身上濃重的酒氣,凝眸,“你怎麼知道?”胸口那一劍是道貫穿傷,極狠,若這一劍刺準那人該是已經死了,可這一劍恰恰離了心髒一寸。
下一瞬,他望著我突然笑了,又是那種漠然的冷笑,他說:“一劍穿心,我親手刺的,你連這都忘了嗎?”說完手撫著額角,像是酒勁上頭了。
心髒無端狂跳,躁怒從心底一點一點升起。
而在這時,我忽然發現,我能動了。
我緩緩起身,看著他,他的手依然撫著額,眉頭微微擰著,似乎頭疼。
我溫聲道:“陛下,是不是醉了?”
他依然撫額,“沒有。”
果然,醉了的人,都是不會承認自己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