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一夢千重 雪霽傾城 第九章 意難測(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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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在第二日決定去找禦雲樽的,東方愫說我隨時會死,昨夜竟有些不敢睡覺,害怕自己閉上眼後便再也睜不開。
沒錯,我怕了。
就這樣死了,我真的不甘心。
踏出院子時我還有些擔心,卻沒有任何阻攔,一路走來莊內已經拉滿紅綢,鋪下地毯,樹上廊下皆掛滿彩燈,過往家丁婢女神色勿勿,卻麵帶喜色。
江流和東方愫,青國世子和白衣女相,多麼郎才女貌,這將是近十年,也將是往後十年裏,都會為人們所津津樂道的一場盛事吧。
我一路欣賞,途中向路過的侍女打聽了禦雲樽的住處,走近院門時腳步停了停,深吸口氣,抬腳時,靈敏的耳朵聽到了一陣細微的聲音,眨了下眼,尋找出聲音的來源:旁邊的梅林裏。
我沿著院牆走過去,直到聲音清楚起來,卻不是禦雲樽——
“王上莫要再取笑我了。”聲音輕柔夾著一絲嬌嗔,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以至於一時間想不起來,不過接下來傳出的一聲輕笑讓我徹底愣在了原地。
“誰讓你每每看孤時都是那種眼神,孤又不是瞎子,哪裏還能不明白姬兒的心意呢。”聲音有些低沉,卻非常好聽,也非常熟悉。
真的很熟悉,熟悉到讓我的腦中有一瞬間的空白——禦雲樽。
隔著重重樹影,我看到兩抹交疊著的人影,緩緩呼吸著,腳像是不受控製的往前,撥開擋在前方的梅枝——禦雲樽正將女子壓在樹上,他的吻落在她嘴角。
我恍惚覺得那側臉十分眼熟,可腦子好像被人狠狠錘了一記,怎麼也想不起來,對了,方才他叫她“姬兒”……姬兒……我猛然一醒,這女人不正是雲九姬嘛?
“王上胡說,我何時……何時……”雲九姬聲音越來越低,似是要急哭了,她伸手作勢要推開他,“王上欺負人。”
禦雲樽一抬手便拿住了她的腕,調笑道:“孤怎麼欺負你了?”
雲九姬低著頭,咬了咬唇,也不掙紮了,隻是低得蚊鳴似的說:“王上,快放開我,我要走了。”
禦雲樽緩緩靠近,輕吻著她的唇瓣,呢喃似的說:“除了孤的身邊,你還想去哪?”
我今日才發現,原來他也有這般深深款款的時候。
“可王上的身邊已經有人了。”雲九姬偏頭躲開了他的唇,他離開一些,伸手轉過她的臉,“別提那個不識好歹的女人,若不是她還有用,我怎會留她到現在?”他說著再次霸道的吻住她,讓她毫無反抗之力。
嬌喘聲斷斷續續傳來,我怔怔地收回目光,然後發現自己的手在不停哆嗦。
腦中雖然空白一片,可耳畔卻不停回響著那一句——
別提那個不識好歹的女人……
我想,那個不識好歹的女人該不會是我吧?
可笑。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去的,直挺挺躺在床上,腦中一遍一遍反反複複的全是方才那一幕,禦雲樽的笑聲,雲九姬的喘息,還有那一句不識好歹的女人……
也不知過了多久,可能有半柱香時間,我突然釋然了。
禦雲樽,你大爺的。
我素來淺眠,自從知道自己可能隨時會死後,變得更加難以入睡,夜間時常驚醒,然後會在猛一睜開眼睛的瞬間,恍然驚覺,原來自己還活著。
所以當屋中傳來輕微的響動時,我便醒了,閉著眼睛,卻感覺到一道灼熱的視線。
屋中有人。
“怎麼醒了?”一個聲音突然響起,那聲音近在咫尺,溫熱的氣息仿佛撲打在我耳邊。
我睜開眼睛,屋中沒有掌燈,但我視力極好,清醒的看清了來人,一身狐裘清貴冷峻,銀發皓皓似雪。
“是我吵到你了?”手指輕輕撫過我的臉,手指冰涼,沒有活人該有的溫度。
我起身下床,點了燈,站在桌邊看著他笑,“不知黛王深夜到訪,有何要事?”
“怕你害怕,過來看看你。”禦雲樽說,突然把身上的狐裘解下披到我身上,替我攏得嚴嚴實實,“別著涼了。”他說著很自然的要來牽我的手,我條件反射般往旁躲了一下。
“怎麼了?”禦雲樽慢慢的靠近,饒有興味的看著我。
我覺得有些渴,轉身在桌邊坐下,倒了杯茶來喝,懶懶道:“王上請自重。”
他走過來,伸手抬起我下巴,“你到底怎麼了?”
我有些不耐煩的揮開他的手,勉強笑道:“王上多慮了,我很好。”
他突然俯身,單手撐在桌側端詳著我,“你在生氣?因為什麼?”
我愣了下,我在生氣嗎?有這麼明顯嗎?嘴角的笑容漸漸消失。
抬起頭,我冷冷的看著他,“因為你。”
他微微挑眉,“我如何?”
我牽了下嘴角,“你讓我惡心。”說出這句話時,我才發現原來自己真的在生氣,而且很生氣。
瞬間,禦雲樽眼底凝起一抹寒意。
心情竟然沒來由的好起來,我想笑,隻是嘴角剛剛揚起一點弧度,禦雲樽的拳頭已經砸了過去,我下意識想躲,可最後卻隻是閉起眼,風的聲音響在耳畔,那記拳頭最後還是沒有落在我的臉上,而是重重的砸在我身側的桌上。
“就這麼喜歡惹怒我?”禦雲樽冷沉的聲音也響在耳畔,我一睜開眼,就對上了他的眼,又深又黑,又冷又沉。
我努力保持著臉上的笑。
“我今天過來,不是同你吵架的。”他突然說,眼中冷意不知何時竟被倦色取代。
我有些走神,這是第一次,他主動妥協。
神思還在恍惚,他右手腕已遞到我嘴邊,我掙紮著起身,卻被他一把按了回去,“我不喝……”
那隻手腕一下子就卡住了我的嘴。
我動彈不得,隻一雙眼睛死死瞪著他,嘴裏的那股腥味其實已經很熟悉,但無論多少次,我還是惡心想吐。
他終於挪開手,甫一得自由,我抬手就是一巴掌。
啪的一聲,手掌心傳來火辣辣的痛感。
禦雲樽似也愣了一下,有那麼點時間他整個人就保持著被打偏的姿勢,然後才慢慢轉過臉看我,我以為會是那種恨不得掐死我的眼神,可好像卻不是——
這樣的眼神,好像在那裏見過,不是憤怒,而是——失望。
失望?禦雲樽也會失望嗎?
“你就不能信我一次?”他說,帶著一絲懇求的意味,側臉上紅紅的留著我的手掌印,可嘴唇卻很白,非常白。
很難相信,有一天我竟然從禦雲樽口中聽到這種話,這樣帶著卑微,幾近懇求的話。
我哈哈笑了,“王上,您在說笑嗎?”
禦雲樽盯著我,那眼神很奇怪,很冷很冷,看得我心裏很涼。
我幾乎忍不住想到躲開那種眼神,最後關頭,他先扭開目光,站起來時好像有些吃力似的,用手撐了一下桌子,但好像是我的錯覺。
他說我為什麼不能信他一次,我能信他嗎?我還能信他嗎?
第三日,禦雲樽沒有來,第四日清晨,我決定去找他,我對自己說,最後一次。
才走出院子沒多遠,恍惚聽到一陣銀鈴聲,我整個人僵住,心中一陣突突地跳,過了片刻,清悅的鈴聲再次響起,不急不緩,熟悉的銀鈴聲,雖不是陽春白雪,卻是我聽到過最美妙的聲音。
鈴聲在空中輕響,仿佛遠在天邊,又好似就在耳畔,我難以置信的站在林中,忽然,紅梅白雪之中,紅影一掠而過,我沒有看清,隻聽到鈴鐺回響。
灼華,是你嗎?
若你還活著……你還活著……
我快步追上去,鈴鐺聲漸漸清晰,清晨還未散盡的白霧中顯出女子的身姿,一襲紅裙,豔豔如灼。
可還未等我看清,那紅影已往林中走去,我氣力不濟,跑了幾步便累得氣喘,那抹紅影動作竟也不快,她一直在林中穿梭。
追著那個影子,不知過了多久,我的眼前出現了一座白雪皚皚的小院,而那個紅色身影已經進去了。
我回身,發現自己竟在一座山坡上,山下是十裏紅梅,已經看不清來時路,回頭,看著麵前敞開的大門。
門後,映入眼簾的依舊是紅梅傲雪,暗香浮動,卻沒有那個紅衣身影。
這個院子很小,和於雪莊那些精致的建築樓閣有些格格不入,但於這片梅林而言,卻是極為清幽。
這像是一個久無人居的院落,院前擺著一張石桌兩隻石凳,院角還在一座秋千,均被厚厚的白雪覆蓋,隻有紅梅傲然而立,獨自綻放,整個庭院呈現一種淒離的頹廢之美。
緩緩穿過梅林,走近那座秋千,伸手輕輕觸碰上麵的白雪,腦海中忽然淌過一個畫麵——
女子坐在秋千上,她的一隻腳高高的翹著,“王爺,我腳疼,你能來推推我嗎?”
男子的聲音冷冷道:“不能。”
女子搖頭,輕輕歎息,“名花不解語,無情也動人。”
“放肆!”話音落,一劍破空。
我回頭,劍光起,如晴雪耀目。
刺來的劍,勢如閃電,是我絕對無法躲開的迅疾。
我看著眼前的人,俊目修眉,容顏絕世,正是方才那一楨畫裏的男子,隻是眼前這雙深遂的瞳孔裏卻泛著濃濃殺意。
我看著劍上爆起的寒芒,看著劍柄處閃著微光的湛藍寶石,有一種奇怪的熟悉感。。
那劍尖仿佛就要刺進我的眼睛裏……不,我的眼睛,好疼……
心口急跳,我猛然後退,卻腿一軟跪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