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暮色四合 誰記昔年 心頭朱砂【南宮泫篇】(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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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歲那一年,我繼任父親的家主之位,正式執掌南宮世家。
自此,我開始了真正精疲力竭的算計。
南宮世家表麵上隻是普通世族,卻與黛王室有著不可告人的隱秘關係,這個隱秘不是其它,正是西舍。
南宮世家家主世代執掌西舍,成為黛王室布在市野的一枚暗子,一方麵受命鏟隊異己,另一方麵掌控部分江湖勢力。
追溯至數代之上,我南宮家也曾盛興一時,鼎盛之時更是位列世族之首,可世事變遷,滄海桑田,南宮家家主接邊盛年早逝,原因無他,皆死於泠花宮暗殺,我的父親也沒有逃過。
祖父、父親,及至三代單傳的我,南宮世家早已隻剩一縷殘陽餘輝,這一縷餘輝並非南宮家祖先陰庇,而是黛王室的眷顧,也足可見南宮家先祖們當年的功勳卓著,隻是如今的西舍也已成為一個很微妙的存在。
父親說:南宮世家之所以淪落至時,即所謂時也,運也,命也。
話雖如此,父親自接掌南宮世家起卻是鬥誌昂揚,以複興南宮世家為己任,這些從他對我從小的教授可見一斑。
好在我的運氣著實不差,因為我與世子交好。這並非我有意為之,用父親的話說,也是一種時運。
這些年來南宮世家一直與朝廷百官保持著各種剪不斷理還斷的關係,維係著與黛王室若有似無的微妙聯係,這也是南宮世家雖然繁盛不複,卻依然能夠位列四大家族的原因。
因為三代單傳,我不可能走仕途之路,七歲那年,父親將我送入國子學就讀。我就是在那裏遇到了他。
回想起我們的初識,我總有種天可憐見的感慨,而事實上,這又是一件那麼自然的事情。
入學的那一日,我便對一個人留下了印象。應該說,所有人,一眼望過去,都會對這個人多注意兩眼——因為那一頭半黑半白的頭發。
課下,所有孩子都在庭院裏戲耍鬧騰,這個年紀的男孩子,且都是世家子弟,自然頑皮。我以為自己是唯一興趣缺缺的那一個,一回身,卻看到了負手立在廊下的少年,他看著他們上牆爬樹,臉上帶笑,眸光冷淡,有種俯視眾生的高高在上,一身繁複的紫衣,釋放無法遮掩的貴族氣息。
我便直直盯著他看,覺得這真是個漂亮的孩子,那一頭半黑半白的頭發,似明非明,似暗非暗,日光之下,有一種淡淡的夕輝,我覺得真是奇異。
倏然轉來的目光隱現一種如同刀刃般的銳氣,我為他這雙充滿著侵略和掠奪的眼睛而輕輕顫栗。
“你的膽子倒不小,竟敢這般盯著我看。”少年竟主動朝我走來,嘴角微揚噙著半真半假的笑,犀利的鳳眸帶出一股逼人的氣勢。
我衝他微微一笑,“你的頭發怎麼回事?”
他顯然沒料到我會這樣直接的問他,微露的訝異瞬間便斂了,“我生病了。”他說,臉上的笑透著一絲邪氣。
我點點頭,他又道:“有人說我是個怪胎,你覺得呢?。”
他的語氣有些怪異,那是輕蔑和不屑,我愣了一愣,覺得他的思維有些跳躍,想了想,伸手拍了拍他的肩,笑道:“別理他們,你這樣挺特別的,我就不覺得怪。”
他沒有說話,隻是笑著,陽光下,紫金的衣袂隨風輕揚,有一種說不出的高貴。
“我叫……”我話未說完便被對方淡淡打斷了,“南宮世家的獨子,南宮泫,你入學時介紹了。”
我瞧著他,覺得這是個很驕傲的人,和我一樣。
“你呢?”我各氣的問道,對方漫不經心的吐出三個字,“禦雲樽。”
那個時候,我難得的有一種高興激動無以言表的喜悅。因為我知道這個人的身份。
“你很高興?”禦雲樽的笑斂了斂,瞳眸裏綻放出一種妖異的冷光。
多年來的修習和養成,令我難以動容,即便他的目光極具威懾。我對他彎腰行了一禮,眨眨眼,露出朝陽般燦爛的笑,“小的有眼不識泰山,竟是世子駕到。”
他睨著我,似帶了妖色的眼眸令他看起來有種無與倫比的高貴。
我看著他,突然有一種感覺,再沒有比這更適合當王的人了。
他的這雙眼睛很漂亮,可我相信,應該沒有幾人有勇氣直視,因為一種使人為之顫栗的銳氣,盡管他尚年少。
我和他都不是溫順恭謹的孩子,且並非純善之輩,我們都有自己陰暗的一麵,所以我們的交往可謂水到渠成。
在我正式執掌南宮世家後,便再沒有去過國子學。我開始暗中經營,網羅情報,禦雲樽繼承王位的那一年,我接掌了西舍。
風平浪靜,一片祥和的朝堂,實則風雲詭譎,看似誠服的群臣,其實各自為營。位高權重的朝臣,根基深厚的世族,官商勾連,左右朝野。這就是黛國的朝局,他手中的王權,並不是絕對的至高無上。
經過這些年來的經營,我開始一點一點控製這個國家的經濟,而南宮世家卻依然維持著表麵上的沒落。
那一日,多年之後我仍然記得,她坐在潔白的荼蘼花樹下,透過重重花影,看上去十分讓人心疼。
那是我第一次看見一個女子的傷心,竟有那樣多的眼淚,仿佛永遠也無法停止。
那種傷心欲絕,令我驚慌失措。
父親說:人一定要清楚自己想的是什麼,最重要的是什麼,學會權衡,學會把握。
其實我知道,在廟裏救我的人是她,那一聲一聲的輕喚,我隻是受傷發燒,又不是聾子,怎會聽不見?
可我又能怎麼辦?這不過是個計劃,而她卻差點破壞了我整個計劃。
我頭也不回走了,這麼多年我一直是這樣過來的,所以不敢回頭,我怕自己一旦偏離了軌道,
就會再回不去。
會就這樣,土崩瓦解
我用力摁住胸口,不知為何,那裏似乎有些難受。
於是我裝作漠不關心,毫不在意,請她過來挑選鳳冠,張羅著布置婚宴。
所有計劃都執行得非常順利。
我不僅要拔掉泠花宮,更是抹去西舍的存在,我要讓南宮世家脫離黛王室的桎梏,徹底重生。
可我沒想到,我會衝過來,為我擋那一劍。
我沒有請人教過她深閨禮儀,甚至沒有為她請夫子,因為我一直都希望她不要那麼懂事,不要那麼聰慧,不要讓我舍不得將她拱手送人,不要讓我舍不得用她去換取權利。
所以我分明清楚她的心思,卻裝作不知,令她傷心難過,我想她總有一天會看開,會放下,會成為高高在上的黛國王妃,從此一世無憂。
卻不曾想到,我待她這般薄情無心,她竟也能為我去死?
誰,能想到?
曾經有我質問我:就我南宮泫這般從來不念她的人,哪裏值得她愛到骨子裏?哪裏值得她這樣愛?
時至今日,我仍是不懂,我南宮泫到底哪裏值得……
隨著她的離世,仿佛自此終年。
我坐在她墳前,日複日,年複年,卻總是無法忘記那一張清麗絕俗的臉,那雙晶瑩剔透的眼,長長的眼睫下,有點點淚光。
經年之後,她終於成了我心頭一顆抹不去的朱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