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一世今生 笑忘成書 第五十一章 憶繾綣(一)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362
滾屏速度:
保存設置 開始滾屏
我覺得很累,好像還躺在那具冰冷的石棺裏,又仿佛要墜進萬千丈的黃泉深淵裏,再不得重見天日。
眼前的黑暗突然被劈開,透進一道光來,那道光越來越大,將所有黑暗震碎。
光芒大盛,眼前驀然出現一座雪山,那雪山深處似乎有什麼東西,對我產生了一種無法言說的吸引力,心裏突然就升出了某種說不出的衝動。
心髒狂跳起來,然後我看到一個身影,隻一眼,竟恍如隔世。
他一身雪白袍子幾乎被雪覆蓋,可他的身上竟然在滲血,一點一點紅色的血綻在白色的衣上,觸目驚心,他長劍點地,站在雪地裏,長袍獵獵而動。
一瞬間,我覺得心裏好像開了個閥,洶湧而出的洪流將我淹沒其中,有個念頭似脫韁野馬一般衝撞出來,我拚命跑過去,想要追上那個身影。
可無論我怎麼跑,都跑不近,他就那樣站立的姿勢不肯倒下,整個人一點一點被大雪淹沒。
我的心上突然痛得無以複加,粉身碎骨,千刀萬剮,亦不過如此。
那種疼痛仿佛要將我殺死了。
就在這時,我忽然聽到銀鈴聲,清幽如泉水。
我覺得有些熟悉,可是想不起來,隻覺得這聲音仿佛有種神奇的力量,令人心旌動搖,不知不覺身上的那股疼痛就被驅散了。
腦子裏空白了好一陣,才回複一點意識,眼皮沉得很厲害,試著動了下卻感覺自己全身針紮似的疼,根本坐不起來,然後一雙手將我扶了起來,一個碗遞到我嘴邊。
熟悉的說話聲,昏昏沉沉間撩開眼皮看了對方一眼,默然的低頭喝了,一合眼意識便又模糊了,這一回夢裏隻有我一人,在雪地裏匍匐前行。
再睜開眼時隻覺一道白光突然打下來,那光有一種冷淡的味道,卻很幹淨,我努力凝起目光,最後終於發現,那其實是窗口折射進來的日光。
房中的擺設是陌生的,不是之前住的客棧,窗外斜陽已西沉。
我費了些力才坐起來,感覺整個人依然又累又乏,周身經脈好像經曆過一場刀刮火燴的酷刑,四肢還清晰的記憶著那種痛楚,手腳很僵硬。
我惘然地抬頭,看著麵前之人——
她盤腿坐在床尾,黑發覆額,膚白如雪,雙手隨意的放在盤起的大腿中間,低著頭打瞌睡,還嘟著嘴,有點可愛又有些可憐。
許久,我抬腿一腳踹過去,對方成功摔下床,發出一聲慘叫。
坐在地上迷糊的看著我,完全你是誰我在哪裏的模樣。
我懶洋洋的靠在床頭,“我睡了多久?”
對方揉揉眼,回憶道:“嗯……兩天?三天?記不太清了。”
我垂眸看了看她,“灼華,我餓了,有吃的嗎?”
“哦,等著。”她從地上爬起來,揉著屁股走了,回來時手上端著托盤,一屜蒸餃,一屜棗糕,還有一碗清粥和小菜,她非常懂我的口味。
我舉箸挾起一隻蒸餃,送到嘴邊時又頓住,淩灼華托腮邊打哈欠邊問我,“嗯?怎麼不吃,不是餓嗎?”
我望著她,輕輕笑道:“怕你再下點什麼東西折騰我。”
我說完淩灼華一激靈,打哈欠的動作僵住,瞳孔驟縮,臉色跟著白了白,一瞬間睡意全無。
有那麼一會兒,整個房間裏靜得連針尖落地的聲音都聽得到,而我卻聽到了凜冽的碎裂之聲。
淩灼華突然上半身探過整張桌子,一張嘴叼走了我筷上的蒸餃,整個兒囫圇吞了進去,結果被嗆住。
她咳得很厲害,卻還是眯著眼對我笑,含糊不清的說:“我吃了……”說完偏頭繼續咳,一時臉紅脖子粗,形態狼狽極了。
我皺眉,她卻扭過臉對我笑,我看到她眼裏淚花閃爍,像是就要哭了。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呢……”我輕歎,看她這樣我實在也沒了胃口,垂眸半晌,我道,“那是我最後信任了,灼華。”
我麵無表情的看著她,她也望著我,目光坦然,緩緩的問:“阿染,你在說什麼?”
我臉有些僵,做不出什麼表情,其實我覺得她很有些厚顏無恥,可我卻沒辦法對她惡語相向,我說什麼你不清楚?眯著眼將她打量一番,忍不住諷刺,“灼華,你倒是能耐的很嘛,是我小瞧了你。”
淩灼華默默看了我一會,眼神暗淡的低下頭,嘴唇緊緊抿著,一聲不吱。
我怒道:“不說是嗎?那我替你說了吧,客棧裏的火是你放的,還有我房裏的迷煙,也是你的傑作吧?”
淩灼華抬頭看我一眼,沒說話。
我好整以暇的看著她,“你將我綁了送給淺風,是想以此威脅禦雲樽放過鳳千闌?”
淩灼華身子仿佛是僵了僵,這一回沒有看我,隻是輕輕點了下頭,她素日裏一貫沒什麼坐相,屁股一挨凳子就沒有循規蹈矩過,可此時整個人卻坐得端端正正,背挺得筆直,兩隻手也在衣袖裏藏得嚴嚴實實。
我皮笑肉不笑道:“不知是誰告訴你,鳳千闌有危險的?”
往常淩灼華聒燥,總令人覺得腦仁被吵得嗡嗡作響,今日她索性在我麵前立地成佛,成了個得道高僧,任我冷嘲熱諷也憋不出一個屁來。
“說話。”我冷冷道。
淩灼華緩緩抬起眼,惜字如金,“是……他。”
我似笑非笑的看著她,眼神漸漸變冷,“哦?他是誰?淺風?我竟不知道你何時與那位淩月閣閣主有這樣的交情了。”
淩灼華繼續沉默,我隻能道:“魅一直跟在禦雲樽身邊,暗地裏卻不知藏著多少人,說真的,我不太相信,你能這麼輕而易舉的從他們眼皮子底下將我綁出來。唔……怕是你在火裏動了什麼手腳吧?
淩灼華沒說話,隻是一笑,可那笑卻看得我心下一沉,我低沉道:“我猜那應該是種特殊的藥物,專門用來對付高手的。你將它混和在迷煙裏,普通人吸入不會有異樣,隻有動用內力才會發作,所以你當時在門外敲門是故意引墨羽動手?還有禦雲樽,他的身體似乎很特別,普通的迷藥對他都沒有用,所以你是在張圖上動的手腳?你知道我會拿著那張圖紙去質問他,這樣毒就下到了他身上,那是種什麼毒?”
“並不是毒。”淩灼華輕輕看我一眼,臉上竟有些赫然,“隻是一種調情的藥物,能通過人的皮膚滲透,會讓人一時情動。”
所以,那個時候,他正在與別的姑娘尋歡作樂,魚水之歡。
“你哪來的毒?”我咬牙說出這幾個字,然後在看到淩灼華下意識的摸向自己的手時,整顆心都沉了下去。
我猛地站起來朝她走過去,一把抓住她的手,“你到底還要騙我到什麼時候?”
一瞬間,我看到她眼中閃過那種茫然無措的表情,頓時就愣住了。
她的目光終於落在了我臉上,揚了揚嘴角,感歎般的說:“你終於不再相信我了。”她的笑容真實而清澈,沒有一點虛假,可我就是覺得與她往常不一樣,或許,是因為帶了那麼一點慘然吧。
我緊緊抓著她的手腕,一字一頓道,“我在問你,哪裏來這麼厲害的毒!”
淩灼華臉上血色盡退,卻笑道:“其實也不是什麼厲害的毒。”說著緩緩脫去黑紗手套,露出白皙的手腕下令人觸目驚心的手掌,那是隻有些畸形的手,縱橫交錯著疤痕仿佛是烙上去的,令人看了不禁毛骨悚然。
我垂下眼看她,“是不是連禦雲樽也不知道,其實你不但醫術了術……”頓了下,我略顯尖刻的笑了一下,“還是個用毒高手。
我語氣平和,臉上帶笑,一點也沒有咄咄逼人,淩灼華聞言卻渾身都發起抖來,仿佛恐懼到了頂點,本來蒼白的臉色越發像是白雪堆成的,我突然覺得很不是滋味。
斂了笑,我重新坐下,輕聲道:“你來蒼國的真正目的到底是什麼嗎?”
她張了張口,我提壺倒了杯茶,邊提醒,“別再說是為了嫁給鳳千闌這種鬼話!”
淩灼華看著我,她的眼神有些朦朧和迷茫。
我端起茶杯,指尖摩挲著杯沿,“灼華,其實你來蒼國,是為了複仇,對嗎?”
淩灼華倏地一震,一身紅衣的少女目光閃爍,眼底盡是詫異,可是很快她就垂下目光不再看我。
緩了緩,我低聲道:“灼華,告訴我,你要尋的仇人到底是誰?”
灼華嘴唇動了動,仿佛有什麼呼之欲出,我放下杯子,指節叩擊在桌上,一聲一聲。
我在等她。
淩灼華緩緩抬頭,淡色的唇微微往上一揚,那是一個帶了些無奈的苦笑,可眼神卻漸漸變得尖銳起來,像是被激怒了。
她冷聲道:“阿染,別逼我!”
她的話猶如一座山石猛然砸下,在我的印象裏,她一直是沒心沒肺,快快樂樂,了無心機的姑娘,臉上從未出現過這樣蒼白,慘淡,陰鬱,甚至憤怒的神情
我心中微冷,“我逼你?”
忍不住又笑了,移開目光望向窗外,不知不覺,葉落滿院,草木微黃。
轉眼之間,竟然已入秋。
秋涼似水水如煙。
“你是為了你的父母嗎?”我眼望著窗外涼薄的秋色,“誅心之毒最早是從蒼國皇室裏流出來的,中毒者每日午夜都會毒發,毒發時身上有如挖心削骨,生不如死,這是你告訴我的。此毒雖不能令人立時斃命,卻著實是控製人的利器,讓中毒者成為牽線木偶,言聽計從。可蒼國皇室裏為什麼會有這種毒?”
淩灼華沉默。
“當年蒼國二公子北宸起兵謀反,之後被鳳家平定,而蒼國世子卻不幸被亂軍所殺,最後四公子潯亦登上王位,所有的這一切,你父母在裏麵扮演了怎樣的角色?你說你的父母死於三年前,三年前,恰逢墨輕情逼宮謀反,並將誅心之毒一並焚毀,你的父母是不是……”
“是!是她殺了他們!”淩灼華厲聲道,“她還派人追殺我們,碎雲山一夜之間封門都是因為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