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一曲漓殤 奈何碎夢 第四十四章 恨無情(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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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個臉盲,之所以對她有印象,一則因為‘笑笑’這實在是個歡脫的名字,另外則是因為這姑娘吧,實在名不副實,這人長得明顯可沒有名字取得好。
笑笑反應過來後雙手一叉腰,怒目瞪向我,一雙銅鈴似的大眼睛,凶神惡煞得緊,“睢姑娘你這是做什麼?”
我勉強一笑,“我找南宮……你家主子。”說著正準備進屋,卻被一雙手粗魯的擋了回去,“主子正在作畫。”
我冷笑了聲,“在畫畫呢?這麼有閑情逸致。”
其實那些在南宮泫喜宴上無端喪了命的貴族財閥家的人確實來向南宮家討過公道,隻是,這真是一件很令人吐血的事。
一則他們要找的凶手很明確,是泠花宮。人南宮泫還是受害者,這麼豪華的婚禮被搞砸,問題還被新娘子欺騙,人南宮泫也是夠淒慘的了。當然這是在外人看來。
二則就是禦雲樽。他可以說是一個很微妙的存在,有心人恐怕早已滲透這其中玄妙,是個聰明人都不會明著跟南宮家過不去,當然更多知道,眼前當務之急是奪權上位。
所以南宮世家門前也就熱鬧了一陣子,也就是頭七天,大部分都是來祭吊亡魂的。
我聽說有個大家族鬧得最凶,本是兄弟,最後卻到了兵戎相見的地步,造成死傷無數,整個家族幾乎分崩離析,幸好官府出麵,以武力強勢鎮壓,最終才保住了這個家族百年的基業,讓人不得不感歎一句: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而我卻不得不想,這一樁樁一件件的,有多少是禦雲樽在背後指點,這些人裏到底有多少是禦雲樽棋盤上的棋子,任他擺弄著。
收回思緒,我心煩意亂的就想往裏闖,“給我瞧瞧畫的什麼……”可剛踏進一隻腳就被對方用力給推了出來,我踉蹌後退數步差點摔下台階。
笑笑抬高了下巴,臉上的橫肉也跟著顫動,“睢姑娘,這是我家公子書房,未經允許你豈可亂闖?”
我看著她兩頰上渾圓的咬肌,心想她飯量肯定不小,壓了壓心火,耐著性子開口,“那麻煩笑笑姑娘進去通報一聲,我有事想……”
“我家主子作畫之時,不喜有人來擾,姑娘還是請回吧。”對方很不客氣的截了我的話,說完就要關門,我趕緊攔住,這姑娘的身板實在魁梧,我左右是進不去的,也沒耐心這麼折騰,不客氣的送進去一句,“南宮泫,別裝死了,你隻說吧,見是不見?”
話音落,屋裏傳來兩個字,“不見。”
我愣住,這沒有溫度的兩個字實在不像是南宮泫平日的語氣,不及細想耳邊又傳來一聲嗤笑,笑笑對我揚了揚下巴,示意慢走不送。
我抬頭上下一打量,不可力敵隻可智取,於是轉身就走,走了兩步倏然一回身,那婢女果然還沒反應過來,我已輕巧的從她身側閃了進去。
才跑了幾步就感覺身後之人朝我極速掠進,氣勢淩厲,我心中一緊,屋中突然傳來聲音,“笑笑。”一陣涼風抹著我的脖頸過去,南宮泫淡淡的語聲傳出來,“你先退下。”
在那姑娘不忿的眼神中,我心有餘悸的摸了摸脖子,一陣涼颼颼,站在那裏定了定心,我才撩起竹簾走進去。
入眼處是一張長長的書案,案後站著一身黃衫的南宮泫,他神情淡淡的,果真在作畫,紙上一片丹青水色,翠山掩映。
我突然覺得眼前這人挺麵目可憎,肝火不由微微一動,站在案前陰測測地盯著他,他略微抬頭,緩緩一笑,還是和從前一樣的笑,和煦如風,開口問了一句:“睢姑娘還未離開?”
我一愣,他知道江流要送我走?
“江兄可知你來此?”見我不答又問了句,我動了動唇,回他一句,“這個不用你管。”
南宮泫似乎笑了下,又似乎沒笑,總之沒有再開口,下筆未停,一筆一畫描摹的甚是認真。
我若有所思道:“你該知道我為誰而來。”
南宮泫對我的這句話沒有任何回應,換一個角度,也可以是默認了我的答案,既然如此,我也沒必要繞圈了,隻是開口之時盡量控製自己的語氣,“東漓的身份你一直便知?所以你是一早就打算要把東漓送進宮的?”所以那個時候,他才會說什麼‘一切皆為因果,都是命中注定’這種話?
南宮泫落筆不停,在水中描起一葉扁舟,語聲淡然,甚至漠然,“並非送,隻是回歸原位,阿漓本該屬於那裏。”
“哪裏?王宮?”我沒忍住,聲音不知不覺拔高了些。
“這是她的福氣,多少女子都求而不得。”依然是沉靜如水的聲音,我覺得好笑,卻笑不出來,咀嚼著那兩個字,虛心請教,“你所謂的福氣是指什麼?”語氣冷得沒有任何溫度。
南宮泫終是眉心微蹙,卻隻是細細描摹著天輕色的煙雨,不知是覺得我的問題不值得回答,還是不知道如何回答,他選擇了沉默。
我放緩語氣,“這是一場政治聯姻,那個人並不愛她,你知道的,如此,除了高貴的冷漠,深邃的孤獨,她還有什麼?”
回答我的依然是無聲的沉默,紙上是他一筆一畫勾勒的煙雨江山。
我看著那些灰蒙蒙的濃墨濃彩,無可奈何,“你到底知不知道,從七歲到十七歲,她守了你十年,她費盡心機,隻為能夠留在你身邊。”我雙手撐著桌案,俯身靠近,對方依然沒有抬眼,低垂的眼簾掩下所有情緒,我輕歎,“南宮泫,你怎麼忍心,將她的一生就這樣葬送在那冰冷堅硬的宮牆裏?”
南宮泫似乎終於被我的話觸動了,手腕微滯,筆端滴落的墨汁暈開,將一片煙雨染成沉沉的黑暗,眉間緊緊皺了一下。
提筆的手終於放下,仔細端詳麵前的畫作,似乎在思考,良久,他終於抬頭,波瀾不興的一雙眼,沉寂得仿佛從來沒有過動搖,“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使命,我們都一樣,誰也逃不掉。”這就是南宮泫沉默之後給我的答案,他說:“身為東方家的人,這是她的宿命。”
我有些難以置信,這個人,如此心平氣和的說出這種話,他是怎麼做到的?
我心中驚訝,可不知怎地,我卻笑了。
原本舒展的眉心再次蹙緊,“睢姑娘緣何發笑?”
“緣何?”我重複起他的話,諷刺的彎起嘴角,“當然是笑你咯。”
南宮泫臉色微變,神情微冷,眼中劃過陰晦的冷光。這好像還是第一次,他褪下了溫潤如玉的外表。
我低笑著搖了搖頭,“你是否又想問我緣何笑你對不對?”
邊笑邊說,心頭涼颼颼的,像放了塊冰進去一樣,抬手指著他,我道:“就你南宮泫這般薄情,無心,從來不念她,如今還要將她拱手他送的人,哪裏值得她為你流那麼多淚?哪裏值得她愛到骨子裏?你南宮泫,哪裏配得起東漓對你的愛?哪裏值得她這樣愛,哪裏值得……”
“住口!”案上紙硯被拂袖掃落一旁,墨液翻濺,沾在南宮泫寬闊的袖擺上。
我僵了僵,愣在那裏沒動,一口氣窒在胸口。
“你以為自己知道些什麼?竟敢在此大放厥詞?”南宮泫臉上的平靜破碎,怒氣盡顯,麵色卻有些蒼白,他的手緊緊捏著桌角,眼睛直直看向我,目光冷冽,冰刀一般。
他此刻的怒意出乎我的意料,也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的憤怒,我亦冷了臉,與他對峙僵持,“沒錯,我不知道,可是南宮泫,你該知道政治有多黑暗,王宮又是怎樣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東漓她……”我深吸口氣,低語,“那些灰暗和傷痛,不該東漓來承受,我沒有覺得自己有多能耐,我隻是對東漓的無助無力,做不到無動於衷。”
我無法隻是眼睜睜看著,所以我有時會想,倘若我不知道便好了。
南宮泫目光微動,良久的沉默之後,卻說了一句,“你竟如此厭惡王宮。”
我被他這牛頭不對馬嘴的一句攪得好不糊塗,敢情我說了那麼多,他就聽進這一句?
“睢姑娘心地仁善,待人真誠,可惜世間險惡,防人之心不可無,更不可義氣用事。”南宮泫如冰如雪的一句話,讓我正煽情著翻騰著的心海瞬間平靜。
我想了想,澀然笑道:“東漓或許曾對我用心不良,可我既曉得了她做這一切的緣由,便怪不了她,也不忍心怪責她。況且我並沒有你想的高尚,你覺得我是多管閑事,天真無知,可我隻是害怕有一日,當自己身處絕境時,卻沒有一個人願意對你伸手,我隻是,求一份心安。”
南宮泫眼波微動,我卻不知原因,又是良久的沉默,我的話似乎說完了,正思忖著,南宮泫驀地出了聲,“你相信善惡果報,天道輪回?”
“我不知道,我隻是覺得每個人都應該有所敬畏,行止無愧天地,心安理得。”我思索之後回答他。
南宮泫譏誚的笑笑,“終有一天你會發現,你的仁慈之心,什麼也救贖不了。”
他的眼神很冷,冷得讓我心頭發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