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以為的這場戰爭，原來僅僅隻是拉開了序幕，真正的大戰在半月之後——赤國大將軍榮延率領十萬大軍，兵臨幻陽城下。
    榮延命先鋒部隊在幻陽城東門發起猛烈進勢，幻陽城前一片煙海，麵目全非。烽煙繚繞不絕，號角無處不在，連空氣都變得冷凝，人的心弦不自覺緊崩。
    原本我以為自己隻是個局外人，可是驀然才發現，這場戰爭裏，沒有任何局外人。
    比起東門的戰場，城內比我想像得要好許多，並沒有出現混亂，反倒井然有序。我目光轉了一圈，便看到了站在高高城樓上的夏九重，他的銀袍金甲映著日光，看起來好似周身都鍍了層金光，耀眼奪目。
    城上傳來擂擂戰鼓聲，夏九重就站立在旌旗蔽日之下，他親自坐陣指揮，調兵遣將無不從容淡定，舉手投足間帶出霸王之氣。
    這樣的夏九重，猶如戰神！
    可是看著一個個身影緩緩倒地，一條條年輕鮮落的生命在眼前消失，我不禁在想，這裏是他的戰場嗎？心底不自覺的震動，玦渠也是難得的安靜，麵無表情，而江流……依然一身白衣雲淡風輕，站在這樣的烽火硝煙裏，卻猶如佇立在寧靜荷塘邊，沉靜如水，波瀾不興，讓望見他的人也不禁為這身清雅溫和所感染，忘卻了戰爭的冷酷。
    可是我又不禁想到，這種異於常人的冷靜，不顯山露水的內斂，對生死的無動於衷，對所有人的淺笑淡然……到底是怎麼練就的？
    “怎麼？”江流感覺到我一直落在他身上的視線，側首問我，我對他笑了笑，沒有說話。
    戰爭這樣殘酷，上天卻一點也不憐憫，未降下半點雨水，隨著天氣日異幹燥，旱情逐漸顯現。
    但我擔心的人心惶惶，動蕩不安卻沒有出現，城中百姓自發的節衣縮水，將物資運往軍營，附近城鎮的百姓不僅偷偷將物資運進城中，還自發入伍保衛幻陽。
    民心如水，水能載舟，無論如何，夏九重這艘小船顯然行得還挺穩，不管他是怎麼做到的，總之，在這片土地上，他一呼百應。
    可是即便如此，這樣的兵力實在懸殊，我以為夏九重一定會為此吃敗戰，但結果卻和我想的有些出入。
    榮延並沒有以絕對優勢的兵力撲殺夏九重，反倒將兵力分散，在玉龍澗開設了第二戰場。
    起先我以為這也是對方的計謀，故意分散夏九重的兵力，可是轉念一想又發現不對，夏九重的兵力布防是機密，外人不可能知道，想了想之後也沒明白，於是便沒有再糾結。
    我討厭戰爭，確切些說，我不能看著那些年輕鮮活的生命在我眼前消失。說我膽小也好，懦弱也罷，我就是不想看。任幻陽城下如何烽火連天，我卻是偷得浮生一日歡。
    白日裏同玦渠用圍棋或象棋廝殺一番，別看玦渠平日裏有些缺心眼，可竟是棋局高手，不說技術如何，但陷阱埋伏各種不斷，害我每次都掉進他的陷阱裏，然後氣得跳腳，忍不住就想對他拳腳相加。
    我們這邊鬧得不可開交，江流那邊卻是完全不同，他要麼獨自在榻上看書，要麼與隱水在樹下煮茶，偶爾也會和我們下棋，但隻要有他在，即便是廝殺都帶著一種平和。
    這個人，無論做什麼，舉手投足間盡是溫文而雅，雲淡風輕，所以我有時候不由自主的就會被他吸引目光，然後腦中會暫時斷片，直到被玦渠的怒吼聲拉回來。
    晚上節目的精彩程度一點也不亞於白天。月光下我們三人舉杯對酌，玦渠總有說不完的奇聞異事引得我開懷大笑，連江流也會或挑起嘴角，或抿唇一笑。
    夜風溫軟的夜晚，我會在合歡樹上掛兩盞風燈，江流就坐在樹下，膝上一把長琴，他修長的五指輕輕一撥，流淌出輕淡如水的調子，那是我從來沒聽過的曲子，緩緩淌過心間時，令人覺得很安定，很美好，仿佛戰爭離我們很遠，很遠。
    這樣悠閑的日子偶爾會被一個不請自來的人打擾，這個人不是別人，卻是夏九重。
    自那日後他時常來找我，即便戰事膠著，他卻依然神蹤一現。這一點引起玦渠極大不滿，他認為夏九重已經識破我的女兒身，對我另有企圖，讓我提防著些，別被占了便宜。
    他難得這樣認真的和我說一件事，所以我便也認真的思考了段時間，然後對夏九重也留意了起來，但是最後發現，這實在是我多慮了，至於理由我不想綴述。
    夏九重同我談得最多的是雙方的排兵布陣，以及攻防之術，我發現雙方的戰略布局都極為精妙，這讓我很意外。
    一般情況下，如果交戰雙方的兵力非常懸殊，那這絕對不會是一場精彩的戰役，頂多是在狼群撲殺羊群的瞬間，可以瞄上兩眼。
    但夏九重與榮延的這一戰卻不然，沒有任何野蠻的撲殺，夏九重這邊妙計不斷，但對方卻是奇謀迭出，這簡直是一場精彩致極的博奕。
    雖然沒有親眼看到，可我不知不覺便已淪陷在了這詭譎多變，風起雲湧的戰場奇景裏。
    之前江流曾暗示，榮延雖然久征沙場，驍勇善戰，但並不是深諳謀略之人，所以我想到在他背後一定有一個運籌帷幄之人，這個人，應該就是夏九悠。
    隔空對奕？真有人能做到千裏之外指點江山，決勝千裏嗎？
    我對這個夏九悠充滿了好奇，這到底是個怎樣的人？不知不覺的，夏九重那輕狂驕傲的神情讓我覺得越發刺眼起來。
    我知道這樣很有些厚此薄彼，可是這個素未謀麵的夏九悠，每次想起他，便莫名的心頭一軟。
    我想，可能是因為，夏九重是夏九悠唯一對他開過一扇窗的人，那麼夏九重就不可以這樣若無其事的對我說：他要如何打贏這場戰，擊潰榮延大軍，最終打敗幕後之人，夏九悠。
    夏九重的渾不在意讓我終於忍不住爆發。
    “夏九重，打敗自己曾經守護過的弟弟，就那麼值得你驕傲和炫耀嗎？”夏九重臉上飛揚的神采被我冰冷的話刺穿，可我覺得還不夠，“在你為了慶祝一場小小的勝戰而殺牛宰羊犒勞將士時，可曾想到你的弟弟正在被你一步步逼上絕路？”
    夏九重斂起的眼中露出凜冽寒光，顯然狠戾又深沉，嘴唇緊抿，一股肅殺之氣在房中靜靜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