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一紙荒年 故人不覆 第二十六章 與君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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涼水傾盆灑出,潑水的丫頭愣住,回過神來連聲道歉,小心翼翼的回頭看屋中人,那人正坐在桌邊悠閑的喝著茶,聽到丫頭的話,好看的眉眼淡淡掃向站在門口被潑了滿身滿臉涼水的人,拂了拂衣袖,緩緩擒起一絲笑,“昨日還見睢姑娘身手矯健得緊,怎的今日……”
睢染抹了把臉上的水,衝呆站在門邊的丫頭一笑,“沒關係,不怪你,是我身手太不矯健了。”說完一腳踏進門來,“王爺,我有話想問你。”
對方目光緩緩移下,看著地上漸漸暈開的水跡,臉色不佳,“什麼話?”
睢染看了看左右,“王爺確定要我在這裏說?”
屋中人輕抬目光,“你想去本王書房?”
睢染笑著點頭,“隔牆有耳。”話音落下,對方緩緩起身,向她走了兩步,目光上下打量,“你確定要這樣進本王書房?”輕柔緩慢的話語令人不寒而栗。
“如果王爺不介意的話……”睢染臉上的笑在對方漸冷的目光中僵住,最後不著痕跡的退開半步,幹笑道,“身上濕濕怪難受的,我看我還是先去洗了吧。”
睢染淡然的走出院子,我看到對方的目中帶起一絲若有所思,斂容重新坐回椅上,方才潑水的丫頭好奇的問他,“爺您平日都不讓我們將水潑外頭,今日怎麼……”
對方喝茶不語,那丫頭掩嘴笑起來,兀自說道:“爺定是覺得她不知禮數,故意教訓她的吧。”
將近晌午時,睢染才慢吞吞從房中走出來,方才潑她一身水的丫頭正侯在院前,說是奉命來領睢染去書房的。
踏進房中時第一眼的感覺是精致和典雅,有書有畫,有琴有棋,屋中除了必要的擺設沒有多餘的裝飾,桌案上整齊的堆著幾遝書冊,筆墨紙硯擺放有序,青鼎和沙漏各居一角,不過書案後卻沒有人。
領路的丫頭停在一扇寬大的屏風前,“爺在內室呢。”我屏風之後的是個隔間。
隨著睢染繞過屏風走進內室,一眼就看到了倚在床榻上的人。此時已換了一身衣,是件水色窄袖長袍,是那種極順滑的絲質。自領口而下依然有金絲滾邊,腰間紮著一條月白色雲紋腰帶,腰間一枚白玉玲瓏佩,底下墜著長長的流蘇。
他的手上正拿著一卷書,眉目輕垂間流露幾分儒雅氣息。
見榻上人對自己視若無睹,睢染小小的叫了一聲,“王爺?”
“說。”那人頭也不抬的說了一個字。
“阿染。”睢染笑著說道,“你可以叫我阿染的。”
那人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我從那雙微抬的眸中看到一絲不耐,不過睢染很快已經開口,“我想知道,王爺打算如何左右聖意?”
話音落下,榻上人眸色微凜,嘴邊摛起一絲冰冷的弧度,“斜月觀與天影教是宿敵,百年來爭鬥未休,因兩家實力相當,一直未有勝負,可如今鄭氏暗中插手,推波助瀾,兩家平衡已破,斜月觀岌岌可危,而天影教覬覦宗派之首位置已久,早晚取而代之。”榻上男子語聲淡淡,睢染臉色微變,“可你……”
“本王也不能。”榻上男子漫不經心的抬眼,“除非坐在那個位置上的人,是我。”
我反映過來他話裏的意思時心頭不由一震,真的很奇怪,這個人怎麼可以這樣平平淡淡的說出這種足以驚震全場的話?
氣氛冷凝之中,睢染突然打了個噴嚏,搓了搓鼻子,她笑著問道:“憑什麼呢?雖說如今的白帝軟弱無能,隻是鄭氏手中的傀儡,但鄭氏畢竟把持朝堂多年,手腕高明可見一斑,且鄭氏家族累世功勳,權傾朝野……”
“想知道本王的籌碼?”白無殤緩緩放下手中書卷,抬眼,眸中閃過冷光,“知道後有什麼後果……”
“如果還有別的路,師父當不會選擇你。”睢染輕歎,“而我既遵師命而來,自然已經做好覺悟。”
“覺悟……”白無殤輕撫拇指上的玉扳指,睢染點頭,猶豫了下,最後一字一句說,“與狐謀皮。”
“放肆!”對方在睢染話音落下的臉色驟冷,眸中竟流露出濃濃殺意,“睢染,我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他緩緩坐直身子,微微眯眼,肅殺微斂,“現在走,我會當你從未踏進過這華陽宮。”
睢染一怔,收起嬉笑神情,“王爺說的什麼話,阿染已決心追隨王爺。”
對方微微一笑,“不是與狐謀皮?”
睢染微驚,“呃……看來王爺是誤會了。”
對方不緊不慢的重複,“誤會?”
“在睢染心目中狐的地位是極尊崇的,狐死首丘,不忘根本,這是我們作為人都未必能做到的,足見狐是一種極有靈性的生物,而且睢染認為世上或許會有狐仙的存在,但絕無狐妖一說。”睢染臉上真誠的神情隻維持到將話說完,然後又是那種不經意的笑,“其實師父他老人家一直對您非常敬仰,所以才會命我下山來,跟隨王爺多加曆練。”
“曆練?”榻上人瞧著她,嘴角一掀,滿是冷意,“如何曆練?像方才那般試探本王的心?還是挑撥本王與鄭氏的關係,讓鄭氏無瑕插手斜月觀與天影教之爭?”
睢染麵露驚愕,眼中一點點浮起失落,悵然的歎息道:“所以王爺方才所言全是試探?”
情勢忽然直轉而下,令我簡直如墜迷霧般。我看到榻上人麵色冷峻,起身緩緩走近,“或者本王該這樣去想:這一切都隻是計謀,包括斜月觀與天影教之爭,而你便是那鄭氏派來的人。”
話音雖不響,但那雙目光卻直指人心,睢染的臉上竟無方才的驚色,目光始終沉靜如水,她點點頭,道,“王爺有如此想法無可厚非,但請王爺再想一想,如若我果真是想挑撥離間,是鄭氏所派,那我是否過於愚蠢了些?”
對於她的話,對方隻淡淡說了一句,“反其道而行?”
睢染無奈的笑了笑,“故意令王爺嫌惡?讓王爺殺了我嗎?”頓了下,又低語道,“與其如此,不若逢迎拍馬更好些?”
話音冷眼瞧著她,輕哼了聲,“你是想說,你也在試探本王?”
睢染露出一抹淺笑,躬身作揖,“還請王爺恕罪。”對方踏前半步,眸現精光,“睢染,你覺得本王會喜歡諂媚阿諛之人?”
睢染毫不猶豫的搖頭,“自然不是。”
不置可否的垂眸撫弄衣口,睢染趕緊又開口道:“王爺是睢染下山以來見過最英明睿智,胸襟寬廣之人。”
似乎為了表明自己真的不是喜歡諂媚阿諛之人,睢染說完對方眼皮都沒動一下,隻是徐徐問道:“今次是你第幾次下山?”
睢染聞言臉色微變,緩緩堅起一根食指,“第一次。”在對方變臉前,她趕緊補救道,“正因睢染第一次下山便見到王爺這般風華絕代的人物,所以才會更深刻,以後即便再遇到別的什麼人,睢染也一定不會忘記初見王爺時的心情。”
目光無聲的對視中,男子淡淡轉身,不緊不慢的開口,“本王從不輕易相信人。”
睢染點頭,“我知道。”
男子微微眯眼,“那你可知背叛本王之人的下場?”
睢染一怔,然後淡然的笑道,“應該都逃不過一死吧。”
這時屋外傳來細碎的腳步聲。
“站在屏風後麵去。”
“嗯?”睢染麵露不解,對方冷笑著緩緩吐出沒有溫度的話語,“你不是想知道本王的籌碼?”
睢染剛站到屏風後,一襲身影已翩然踏進屋中。
那是個披著白色鬥篷的女子,寬大的兜帽半遮住她的臉龐,看不清長相,散開的鬥篷裏露出華貴的美衣,桃紅色的絲線織繡出一朵朵怒放的海棠,從腰際延伸至裙擺。
很奇怪,看著麵前的女子,我有種香風陣陣的錯覺。
方才還冷色無邊的人此時竟然已經側躺在榻上閉起眼睛,神情安靜,仿佛不知屋中人的到來。
“王爺……”發出這一聲的是站在女子身邊的一個婢女,不過她剛說了兩個字就被白衣女子製止了,她抬手揮退婢女,緩緩拉下兜帽。
那真是一張妖豔而嫵媚的臉,精致的裝容,複雜的發式,細長的柳眉,驕俏的紅唇,敞口紗衣顯出女性豐腴,細窄宮絛束出窈窕身緞,那盈盈細腰好似隻堪一握。
她腳步無聲的上前,輕撩裙裾緩緩在榻沿坐下,美目流轉間,有種說不出的柔情。
這個嬌豔的女子,竟然有一雙如水般清透的眼眸,在這雙眸子裏,我看到一個女子的癡狂迷戀。
她就這樣坐著,不言不語,如水般輕柔的目光靜靜的落在榻上人臉上,幾次抬起了手,卻總是在碰觸到他的臉頰前停住。
眼前的一幕有種朦朧的曖昧,令我不由得恍惚,隻能也這樣靜靜的看著那方絕美的臉容,什麼都思考不了。
女子終於在坐了約一柱香的時間後轉身離開,榻上人睜開眼睛,目色依然清冷。
睢染施施然的轉出屏風,嘴角一揚,“王爺說的籌碼……就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