禧望三是燭龍權勢最彪炳的太監。
    禧望三平生隻在乎三件事：望國長安，民長樂，君長展眉。
    禧望三先後輔佐過四任囚牛之主，曆任都理所當然仰賴他的衷心耿耿，心無雜念。
    唯有一將功成萬骨枯，踏著宿敵，朝臣，甚至兄弟手足的屍體而終於君臨天下的殷寧對此恨之入骨。
    這一夜朗月格外圓潤，阡陌巷道亭台樓閣乃至每一棟民居都力爭華貴的囚牛王城陷於皎潔月輝鋪灑的溫柔光河中，仿佛傳說中的淨琉璃世界被遷至現世。
    而奢華清美，一磚一瓦雕欄玉砌盡是毫無瑕疵的王宮，另有著比皎皎空中孤月輪更無與倫比的風光。
    那便是豔名從殷家太祖起便名滿東篁大陸，綿延千百代始終不曾衰落，甚至隱有青出於藍勝於藍勢頭的寧王。
    這位美貌程度和癲狂程度都難以言喻的瘋帝薄唇噙著精雕細琢的象牙酒盞，鮮紅如血的烈酒液蕩漾，微光流轉一如他此刻盈滿雙眸的，從未為外界所識的散漫而驚豔神色。
    然而有幸看到此景的人卻毫無受寵若驚的自覺，他連蜻蜓點水的關注都不曾施予，隻是遙遙望著北方，一臉憂思深切。
    殷寧心中怒極，麵上卻揚起個足以傾國的輕笑，低低喚了一聲，“禧叔。”
    “老奴在。”
    禧望三立刻躬身垂首，眼觀鼻鼻觀心，清潤雙眸在如簾眼睫下溫柔如水。
    禧望三在殷寧未即位時就已年過三百，但因為早已跨入人皇境，因此歲月洗練不留痕，眉目幹淨如尋常謙謙君子。
    即便他自稱老奴，看起來卻不過而立。
    “禧叔在看什麼，想什麼？”
    殷寧連問了兩個早已知道答案的問題。
    禧望三卻依然認真答道：“北境有洪澇之災，農田盡毀，民不聊生，老奴上月便啟奏王上，懇請王上遣老奴往北境賑災，雖未能成行，老奴仍一直掛心其現狀。”
    殷寧笑容不變，卻有一縷寒氣從唇齒間呼出，瞬息將酒杯化為齏粉，“禧叔可是在責怪我隻顧享樂，不管民間疾苦？”
    頓了頓，這位暴虐無雙，世人皆諱如牛鬼蛇神的寧王眼神略略陰桀，“不管你如何不滿，我在意的也僅有我個人的歡愉，哪管他民間洪水滔天。”
    這話若是被些言官聽到，勢必指寧王為荒庸，禧望三卻清楚他並非昏君。
    雖然駁回了自己的上奏，但不意味著寧王對災情置之不理，事實上，今天早些時候寧王還在親自敦促賑災物資的籌備。
    寧王現下的乖戾，隻不過是逞強掩飾希望他留在身邊共度月圓佳節而已。
    一如寧王年幼時想與他共處，卻從不像普通孩童央告撒嬌，而是一臉硬氣地說要向和自己決鬥，即使倒下無數次，渾身浴血，也仍會咬著牙起身說再來。
    這樣的寧王，自然不可能坦率過問他的心跡。
    是以寧王愛極了他，他知道，而他殫精竭力輔佐寧王的理由並非單純的忠誠，寧王卻從不敢想。
    禧望三重新斟了一杯酒，俯至殷寧耳邊。
    “王上可知老奴的名字若是望一而非望三，那‘一’會是什麼？”
    殷寧已經微醺的臉頰陡然更添豔色，呼吸不自覺加重，甚至有幾分忐忑地盯著禧望三輪廓柔和的唇角。
    “是君長展眉。”
    殷寧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
    仿佛已經做好了被傾盆大雨淋成落湯雞的準備，兜頭迎來的確是和煦暖陽。
    酒杯傾覆，石桌上盤盞羹碟被橫掃一地，殷寧幾乎是迫不及待將還沒有清楚認識到自己點了如何盛大一場燎原之火的禧望三壓在身下。
    “怎麼辦，禧叔，我可能要斷子絕孫了。”
    殷寧埋首在禧望三修長的頸間齧噬，吐字含糊，但禧望三清晰可辨他的語調是歡愉而非憂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