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往深處，溶洞越黑暗，不僅原先沿著嶙峋岩壁漫射的零星天光消失殆盡，連空氣都變得陰濕而稀薄。
    除了出生成長於地下城霸下，因而習慣穴居的處良匪，所有人都開始出現輕微的昏沉症狀，胸口發悶，連尋常的呼吸都似要花上額外的氣力。
    暗黃的火把火光搖曳著，眾人初時還嘖嘖稱奇的石筍石柱在明明滅滅的光影中扭曲變形，仿佛一隻隻伏在暗處伺機撲食的猛獸。
    壓抑的情緒如潮水蔓延，再加上與異族同行，溶洞內一時隻剩拖拖遝遝的腳步聲，再沒有往常邊走邊高談闊論嬉笑怒罵的快意。
    這時，綴在人族隊尾的管歸舟忽然長眉一掀，感覺到身後有鬼族慢慢貼近，但他隻作不知，更沒有停下腳步回頭張望。
    因為他不回頭便知來者是誰，纏在他手腕上的單小刀正興奮地吞吐著信子，一副蓄勢待發的樣子。
    “我叫卡裏古拉。”
    卡裏古拉的聲音施施然響起，即使夾雜著嘈亂的腳步聲，這聲音仍然無比華貴而清越，仿佛編鍾輕鳴，珠玉落盤叮咚。
    “管歸舟。”
    管歸舟平靜回答。
    “它呢？”
    卡裏古拉眼睫低垂看向單小刀，從相遇起，這條小蛇就一直用火辣辣的眼神注視著他，他很想知道為什麼。
    單小刀豎起小腦袋，猩紅信子在銳利尖牙間吞吐遊走，渾身細密的青碧色鱗片交錯著，發出風拂綠草地般的娑娑微響。
    卡裏古拉饒有興致地聽了一會兒，精致飛揚如獸耳的耳尖聳了聳，眼神似認真又似逗弄，“對不起小東西，我聽不懂。”
    “青虺說想要你的定顏珠。”
    管歸舟開門見山，他說過單小刀想要的東西，即使不該歸單小刀他也會下手去搶，既然如此，便沒有遮遮掩掩的必要。
    管歸舟這厚顏無恥到光明磊落的姿態讓卡裏古拉有些愕然，但他更震驚的是他口中的小東西，竟然是神獸青虺。
    獸族的驕傲是舉世皆知的，尤其是高階獸族，恐怕除了當年心悅誠服於神魔之外，如今屈尊降貴依附於三族的都隻是名義為使獸，實則並非俯首聽命。
    尤其對於出身不純的鬼族，高階獸族幾乎是抱持著鄙夷的心態。
    是以，鬼族擁有使獸的比例是三族中最少的，使獸品階也是三族中最低的。
    卡裏古拉從小就被告知高階獸族是高嶺之花，難以親近，現在卻得神獸青虺熱切關注，心裏不禁有些五味雜陳。
    “閣下想要這個？”
    卡裏古拉解下頸間定顏珠，將瑩潤如綠色晶石的小圓珠托在白皙的手掌上。
    單小刀立刻像被磁石吸引般探身過去。
    見清高神獸露出如此急不可耐的一麵，卡裏古拉好玩心大起，托著定顏珠的手往回縮，誘使單小刀把身體一點一點拉長。
    最後，顧前不顧後的單小刀緊緊纏住管歸舟的小尾巴也鬆脫，頓時渾身騰空。
    管歸舟眼明手快地並攏兩指夾住單小刀細細的尾巴尖兒，長眉攏起，望著卡裏古拉的眼神陡然晦暗如淵。
    神族看待人鬼妖三族的眼光一向如同大象看螞蟻，即便是寬和心善，極少殺生的管歸舟，三族的生命對他來說其實也未曾脫離不值一提的範疇。
    偏居一隅不起衝突，隻是因為生性有極大容忍度，但被觸到逆鱗後，管歸舟和所有因視野太恢弘，眼光太長遠而不計較某年，或某人哀樂疾苦的神族別無二致。
    若不是和朱雀有約在先，卡裏古拉現在焉有命在。
    倒掛在管歸舟指間的單小刀正驚魂未定，忽然又昂起小腦袋，眼中光華流轉如碧水微漾。
    他感受到了濃重的水汽。
    這本不稀奇，畢竟眾人現在所在的溶洞是經千萬年的地下水衝刷而成。
    但讓人費解的是在如此濃重，甚至可以媲美滔滔大江大河的水汽氤氳中，四周卻別說涓涓流淌的暗溪，連一滴水的痕跡都沒有。
    唯有靜下心，且針對性側耳聆聽的人，能聽到若有若無的浪潮拍壁聲。
    唯有能依靠熱反饋在腦海內構建環境形貌的單小刀，知道眾人麵臨的是怎樣吊詭的景象。
    單小刀瞠目結舌於自己‘看’到的畫麵。
    而擎著火把，一腳深一腳淺終於走到浪潮聲源頭的眾人，也都被這畫麵震得說不出話來。
    雖然已經到了溶洞極深處，此時卻反而不再需要火把照明。
    因為溶洞中央懸浮著一柄形如水晶的小劍，劍身僅尺餘，盈盈一手可握，精致得不像是兵器，倒像國色天香的美人烏發間一支巧奪天工的簪子。
    小劍穩穩定在稀薄空氣中，它的光芒耀眼到刺目的地步，以至於眾人在看著它的時候，覺得它不是在發光，而是在射出無數細密而鋒利的鋼針。
    這是真正的鋒芒畢露。
    但眾人驚訝的還不止如此，更難以言喻的是在這柄小劍後方，是一條無比澎湃的地下河。
    這條氣勢洶洶，若在陸地上必定能造成洪澇災害的地下河被硬生生阻在小劍三丈開外處。
    雖然一次又一次漲起驚濤，咆哮衝擊，但這些勢大力沉的水柱卻都像在奔湧中撞上了一層無形卻無堅不摧的壁障，最終淒慘地碎成雪沫狀碎浪。
    這是真正的神兵利器。
    遠非之前沿途取得的折戟殘甲可比擬。
    因此過了許久，在最初的震驚慢慢平複後，眾人眼裏紛紛出現無法掩飾的狂熱。
    一路隨行，相安無事的人鬼兩族同時發難，一邊全力衝向小劍，一邊互相攻擊，表麵的和平被瞬間撕破。
    一時間，刀光劍影齊發，瘋狂聚集的天地元氣被各種功法凝成利器，在人群中絢爛綻放。
    五光十色的劍氣和光符重重疊疊，將單小刀雙眸映得如同煙花三月時節那一潭風光旖旎甲天下的尋夢湖。
    然而單小刀知道這些光影絕非煙花般無害，而是一經觸碰，哪怕僅僅擦肩而過，也會將人啃噬出恐怖血洞的暴虐猛獸。
    主子礙於和那鳥的約定不能出手，自己則實力不佳，這熱鬧還是不要湊比較好。
    打定主意後，單小刀便懶洋洋窩在管歸舟肩上，打算悠哉遊哉地隔岸觀場好火。
    誰料剛找到個舒坦的姿勢，卡裏古拉忽然出聲道：“青虺閣下方才說想要我的定顏珠。”
    單小刀立刻昂首，興致衝衝的眸子驀然對上卡裏古拉妧媚而戲謔眯起的桃花眼。
    “奪劍一事閣下若能代勞，定顏珠我便雙手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