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048 胡來成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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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著石板下的入口直墜百丈有餘,持續的黑暗忽然如同春初薄冰,被暖風一吹而散。
祭天塔內遍布著錯綜複雜的回廊,而回廊由褐色巨石堆砌的牆上,如星辰般隨意揮灑著無數散發瑩瑩赤霞之光的鱗粉。
在這些硝紅鱗粉的輝映下,祭天塔仿佛一座入夜時分華燈初上的城池。
隻是行走在其中時,耳畔響起的唯有鞋底和石磚相擊的踏踏聲,其餘別說是人聲,連生命力極其旺盛,以至於似乎無所不在的小蟲鳴叫聲都沒有。
在這因神秘莫測而顯得危機四伏的環境中,連向來膽大妄為的滅無侶都生出了一絲懊悔。
但正當他停下腳步,打算在原地等隊中其餘人下來彙合時,一種不可名狀的感覺忽然湧上心頭。
滅無侶不由屏住呼吸,定定望向前方回廊深處。
祭天塔內的回廊橫平豎直,仿佛睚眥主城一覽無遺的街巷,而他此刻立足的回廊便好似是其中最寬闊的一條官道。
在這條足有二十丈寬的回廊盡頭,一股無色無味無聲無形,卻帶著毀天滅地力量的氣息悄然蔓延。
它所過之處,空氣皆恐懼似的戰栗震顫著,遠遠往兩側退開。
漸漸地,回廊的牆麵承受不住空氣的擠壓,發出了極為密集的,爆豆似的嗶嗶剝剝聲。
放射狀的龜裂隨著這些壓抑而讓人毛骨悚然的爆裂聲由遠及近,星星點點的鱗粉散落在這些裂紋之間,仿佛滿樹血花怒放,詭豔之極。
‘嗤’
速度最快的那條裂紋終於追至滅無侶胸口,發出了燒紅的烙鐵浸入水中般的短促聲響。
與此同時,滅無侶覺得有無數隻肉眼看不見的火蟻迅速鑽入他的身體,銷骨蝕心的劇烈痛楚瞬間炸開,讓他忍不住悶哼出聲。
在根本還沒看見,甚至是聽到敵人發出任何動靜的情況下,滅無侶已經單膝跪地,雙手緊緊攀著斷浪刀才勉強沒有仰麵倒地。
他整個人看起來就像一盞燈籠,自皮膚下依稀可見熊熊燃燒的火燭芯。
而燭芯上,硝紅的火苗瘋狂舞動著,仿佛貪吃孩童的舌頭,不斷將眼前的血肉舔舐入腹。
就在這時,一道真氣凝結的符籙如離弦的箭矢從滅無侶身後快速射向回廊深處。
符籙碎裂紛飛的刹那,他體內無數條火舌像是被絞斷舌根,無力地停止了動作。
旋即,一襲黑衣的處良匪像密林暗鴉般斜掠過來,手中母劍連抖,劍身上如藤蔓纏繞的符籙竟發出璀璨金光,鋪天蓋地地散開。
他袖中漆黑無華的子劍也疾速飛出,以元陽為線將這些紛繁複雜的藤蔓縫在一起,形成一麵蛛網似的牆掛在了兩人麵前。
“你太胡來。”
處良匪的落地聲和責備聲同時響起。
滅無侶撐著斷浪刀起身,微微低頭看著這位向來冷靜自持,現在卻兩鬢浸滿薄汗,蒼白兩頰浮出異樣紅暈的處家大少爺。
單邊眉峰高高挑起,滅無侶露出個和之前孤身跳入祭天塔時如出一轍的痞氣笑容,“你眼光不錯。”
處良匪烏黑的瞳仁上挑,發自肺腑地給了滅無侶一記刀眼,雖然沒指望這臭小子千恩萬謝,但也不至在如此生死攸關的時候油嘴滑舌!
沒等處良匪這記因此前耗費了太多真氣而顯得後繼無力的刀眼收回,蛛牆忽然被從回廊深處蔓延過來的詭異氣流引燃。
處良匪兩頰異樣的紅暈越發觸目驚心,到最後,連他兩片青白的嘴唇都有豔紅血絲沿著唇紋滲出。
處良匪苦笑起來。
其實何必正色斥責滅無侶胡來呢,他也不過是半斤八兩啊。
天羅地網符極為複雜,僅憑真氣根本無法操控該符招引而來的磅礴天地元氣,因此他剛才隻能強運元陽。
如今他心神過勞,如果蛛牆再被攻破,他絕對無法釋散蛛牆殘餘的天地元氣,就如同出劍後被打斷,劍氣和殺意無處可泄,隻能反彈回主人身上。
在細微而密集,如萬千春蠶齧噬桑葉的窸窣聲中,蛛牆上每一根蛛絲都燃起了火光。
處良匪明淨的瞳眸映入一張紛繁複雜的火網。
在沒來得及做出任何應對措施前,他方才煞費苦心畫出的符線已被焚成灰燼,沿符線運行的天地元氣頓時失去控製,狂暴地倒卷回來。
‘咯咯’
讓人牙酸的擠壓聲響起,周遭的空氣如小水坑中砸入一方巨石,劇烈震蕩起來。
緊接著,填滿水坑複又溢出的天地元氣像一記重錘,狠狠敲擊在處良匪胸口,腥甜之氣從喉間直上唇舌,讓他悶哼一聲,灑出一蓬血霧。
心脈激蕩,元陽和真氣毫無秩序地在體內亂竄,已是毫無疑問的重傷。
然而處良匪依然艱難地立在原地。
他修的畫地為牢經最首要的就是身形穩定,身穩氣才穩,才能將符的力量發揮到極致。
更何況,身後是他匆忙趕來救助的滅無侶,他怎麼能退。
滅無侶皺眉望著處良匪的背影,眼神在他微微顫抖的雙肩落定,平素豪氣而不乏醉臥美人膝的放浪形骸的麵色終於褪去。
此時此刻,滅無侶的情緒很激動,有如海上驚濤。
他心中充斥著莫名的憤怒。
而憤怒的對象,卻不是藏匿在深處攻擊他和處良匪的未知生靈,而是處良匪本人。
自組隊以來,他對處良匪無事生非,無風起浪,無端挑釁,但後者給他的反應最激烈僅僅是閉上嘴,無奈搖頭,而後折身離開。
好像他隻是一個哭著喊著求大人關注的頑劣孩童。
他故意和處良匪唱反調,貿然進入凶險難測的祭天塔,處良匪卻先眾人一步找到他,清淡斥責他一句胡來,然後傾力保護他。
好像他是他成熟穩重的兄長。
不過是虛長他幾歲而已,憑什麼處處擺著長輩的姿態敷衍,關切,甚至可以說是遷就他!
無可理喻的憤怒在滅無侶心中膨脹,他極為英俊的臉上露出煞氣,額頭青筋暴起。
濃烈的情緒最後化作攬在處良匪腰間的千鈞之力,雙唇罅隙盡被血色侵染的處家少爺猝不及防,竟在滅無侶臂間轉個半圈,然後被迫弓起腰背掛在了他肩上。
“臭小子,你這是做什麼!”
驚疑不定間,雖長期在腦海中徜徉,卻始終礙於禮數不曾言明的稱謂從處良匪氤氳血氣的嘴中衝出。
“還能做什麼,當然是反擊。”
滅無侶咧嘴一笑,掄起斷浪刀,渾身真氣和元陽毫不吝嗇地灌入刀身,同時還不忘挪揄處良匪道:“風頭怎麼能讓你一個人出。”
‘嘩嘩’
無垠的潮水聲驟起,刀上符籙耀然生輝,仿佛形成了一個漩渦,快速吸收著四周的天地元氣。
本就高過一人的斷浪刀迎風猛漲至十數丈,碧藍刀身上瑩白的大浪翻卷,一重浪滅一重生,層層疊疊無窮無盡般向前推湧而去。
沒過多久,刀意便灑滿了整個空間,就像一條洶湧澎湃的長河通貫回廊,不僅阻住了向兩人逼近的氣流,連牆上火星般閃爍的硝紅鱗粉都隨著一連串嗤嗤聲盡數熄滅。
滅無侶重重吐出一口氣,渾身元陽和真氣被這一招通天河消耗殆盡,近乎虛脫的倦意讓他直想就地坐倒。
掛在他肩上的處良匪唇間血色迤邐至整張臉,勉強平穩語調道:“放我下來。”
“嗬,白費口舌,我什麼聽過你的。”
滅無侶痞笑一聲,隨手在處良匪腿間拍了一記。
不知是出於疲憊還是惡意,這一拍之力不像針鋒相對,更像調戲。
就在這時,忽然響起了沸反盈天的咕咕聲,僅僅被阻遏了片刻的詭異氣流竟又悄無聲息地蔓延過來。
滅無侶看不見氣流的行跡,隻見斷浪刀在後浪推前浪中奔流向前,足有通天之勢的刀意被生生截斷,而後整條長河開始沸騰。
回廊中如有洪爐生成,幾乎凝成實體的長河竟被那股氣流以難以想象的高溫瞬息蒸幹。
隨著一呼一吸進入口鼻的仿佛不再是空氣,而是炙熱的,帶來極大痛楚的火焰。
滅無侶心知凶多吉少,卻笑容不減,隻是當機立斷騰手摟起處良匪,猛一踏地,擰轉腰身,渾身崩成一張拉至滿月,充滿暴力美學的勁弓。
“不過這次例外。”
溫熱的吐息過後,吹拂在處良匪耳邊的便是呼呼風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