誠然，他可以說諸如己方人多勢眾，對付一頭被囚禁多年的生靈綽綽有餘之類的激勵話，但這麼做可能會有人覺得他自視甚高。
    而且在他的計劃中，勢必有人要在圍捕封印獸的過程中作為誘餌或靶子死去，因此在圍捕成功後，即使多數人認為他英明果斷，死者的族人卻難免怨他急功近利。
    他需要眾人的追隨，且不是利益為誘的追隨，而是由發自肺腑的敬佩和仰慕引發的追隨。
    這樣的追隨才足夠可靠，且不會因有人死亡而被削弱，因為死亡會被眾人歸為大義犧牲。
    於是言善因保持了沉默，隻不動聲色地屈指一彈。
    一道在熱風扭曲的空氣中極難察覺的元陽從他指間流出，迅速而貪婪地滲入祭天塔，在七拐八繞的回廊中極有目的性地飄逸向被封印獸族所在地。
    沒過多久，眾人腳下的巨石猛然一震，一聲振聾發聵的咆哮如火山爆發的熔漿從祭天塔中衝出，天地間一時有如生成一座冶鐵的烘爐，熱流滾滾。
    眾人在瞬間感受到了黑雲壓城般無可抵抗的神威。
    道長生麵色如常，說出來的話卻讓人毛骨悚然，“是被封印的生靈暴走了。”
    在眾人還未及反應之前，言善因驚聲道：“如此一來，滅少豈不是很危險！”
    語畢，言善因正要一馬當先躍下入口，卻見眼前黑影一閃，自滅無侶跳下祭天塔後就一直麵色焦灼的處良匪已經搶先跳了下去。
    言善因微愣，旋即在心中勾起一個意料之外的驚喜笑容。
    白色錦衣翻飛，言善因的身形則在眾人視野中如一道穿雲裂帛的白光般刺開黑暗，直下祭天塔。
    眾人原本因為未知的危險而躊躇不已的心被兩人的悍勇行為一激，頓時重新澎湃起來。
    沒過多久，天台上便僅剩了管歸舟，斷烽火，殷寧三人，以及斷家唯斷烽火馬首是瞻的睚眥衛。
    也直到這時，單小刀才發現身為皇子的殷寧居然是孤身前來，連一個隨從都沒帶。
    待眾人的聲息完全消失於耳際，斷烽火才輕聲對管歸舟道：“管先生，在被封印的生靈暴走前，我察覺到一股元陽流向祭天塔。”
    管歸舟斂眉，用鼓勵的眼神望著欲言又止的斷烽火。
    “之前道家的少族長說，被封印的生靈很虛弱，但在那股元陽飄入祭天塔後不久卻忽然暴走，我懷疑它原本因封印或是虛弱陷入了沉睡，直到被人有意吵醒。”
    管歸舟頷首，“的確如此。”
    單小刀連忙搖頭擺尾表示他也發現了，失去青虺神魂的他雖然感知力不如斷烽火，但由於一直重點關注著言善因，對他不尋常的舉止自然有所察覺。
    管歸舟摸摸單小刀的小腦袋以示表揚，然後輕笑道：“如何，跟去看看言大少爺意欲何為？”
    單小刀興衝衝地點頭。
    離開前，斷烽火遙遙望向形單影隻的殷寧，難得主動搭話道：“殿下可願隨我們一同前往？”
    殷寧回望斷烽火，他的五官雖嫌稚氣，但眉眼走向已顯露出極為尊榮華美的痕跡，都說囚牛皇族無一不是美男子，如今看殷寧便可見一斑。
    然而麵對同齡人的善意相邀，殷寧卻驀然皺起形狀姣好的眉，不發一言，隻是麵色漸寒，雙眼如秋葉般慢慢結起一層拒人千裏之外的白霜。
    斷烽火聳了聳肩，並未覺得意外，自然也沒有因此心生尷尬。
    師傅說過，囚牛殷家是這世上最強大，同時也最脆弱的家族。
    因為無法信賴別人，事無巨細隻能靠自己，因此不得不強大。
    因為終身孤家寡人，需以有喜怒哀樂之身一力承當世事無常，故而行拆東牆補西牆之事，常常落得心神千瘡百孔的下場。
    囚牛皇族都是美男子是普天皆知的事，但這些美男子中能最終浴血登上王位的都是瘋帝，卻是鮮少為人所道的絕對禁忌。
    管歸舟負手在旁，靜靜看著斷烽火出人意料的舉止。
    圭淵書不仁，以眾生為棋，視萬物如芻狗，卻手把手教出了這麼個雖不苟言笑，實則溫柔善良，無法對身邊一意孤行至末路的人置若罔聞的孩子。
    但轉念一想，陰差陽錯的又何止圭淵書，連對使獸耿耿於懷的他，不也是被一條小蛇死纏爛打至改變了初衷麼。
    世事無常這四個字，實在妙極，在單小刀有些莫名其妙的眼神中，管歸舟發出了輕快而恣意的笑聲。
    紅日映著他清雅中更添瀟灑的笑顏，暈染得整個遺世蒼茫的神隱空間都似變作了一幅暖人心脾的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