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歸舟闔上眼，無數輕靈的碧青色光點從他周身滲出，在他體表浮沉交織著，迅速形成了一層隨他舉手投足規則波動的水漾薄膜。
    當天光照在這層薄膜上時出現了奇異的折射，漸漸地，管歸舟的身影從模糊到半透明，又從半透明直至消失不見。
    單小刀大吃一驚，忙循氣息追上管歸舟腳跟，慌慌張張地一頭紮進他懷裏。
    而下一瞬，連管歸舟的氣息都變得弱不可聞。
    隻有熟稔掌控這附近所有繁複冗雜的天地元氣的流向，並能預判其短期未來流向，才有可能做到管歸舟這樣於形，於味，於意完全與環境融為一體。
    這是一種神魔在世都會驚豔的境界。
    單小刀不由想到，如果未來主子當初真的嫌棄他到眼不見為淨的地步，早像現在這樣徹底銷聲匿跡，也不至於被還是顆蛋的他滿管府追。
    隨管歸舟走向競拍神獸名錄的店鋪，起初單小刀還像在做夢般不確定周圍的人是不是真的看不到他，便使勁拉長身體用小尾巴點了點路過行人的手背。
    發現所有的行人都隻是微征，然後抬頭看天，一臉古怪地嘟噥是不是下雨了時，單小刀終於放下心來。
    於是，一個橫衝直撞的修行者摔得四腳朝天，一個叉腰罵街的小販被啪啪打臉，一個欺男霸女的紈絝捂住下身，鐵青著臉狼狽離開。
    管歸舟袖手旁觀，默許。
    但繼而，一位仙風道骨的老先生裝丹藥的葫蘆被掀開，一個粉妝玉琢的垂髫小兒手裏那顆甜香四溢的靈果百日紅缺了最頂尖尖兒的那塊……
    在單小刀頸子一昂咽下果肉，吞吐信子回味一下餘味，然後饒有興致地鼓起腮幫子去吹一名花容月貌的美人衣裙時，管歸舟終於出手了。
    兩指拈住單小刀的七寸，越發放肆的小東西立刻被製得死死的。
    前方便是此行的目的地，一棟灰瓦灰牆的低矮小院肅然而立，匾額上的題字好似天雷轟擊而成，致使整個匾額都一片焦黑。
    院門上銜著門環的獸頭格外威儀，震人心魄，門左右還站著兩名肩背長刀的守衛，這兩人不像之前遇到的十幾名鬼推磨巡衛般殺伐跋扈，反而將悍勇盡數內斂。
    兩名守衛看上去就像兩座高山，巍然不動，看似平靜溫和，但那些以身涉險過的人卻深知其中厲害。
    睚眥建城六千年，鬼推磨的原身魚市僅存在三千年左右，但這棟名為窺天坊的小院，早在萬年前就已經矗立在這方天空之下。
    單小刀當細作時，為言善因多方搜羅奇聞奇事奇人奇地，這窺天坊便是其中不容忽視的一顆璀璨明珠。
    相傳其為聖獸所創，來曆煊赫。
    萬年前，人鬼妖三族的戰鬥終至白熱化，基於過往廝殺，以無數亡魂鑄就的宿怨，與放眼未來統一大陸，立於東篁之巔的夙願如最珠聯璧合的鴛鴦抵死纏綿，結出的卻是無比醜陋的惡果。
    在彼時人族挖出的防禦工事邊，三族最後一戰，逝去的生命讓與死亡共舞的死神都目不忍視，堆起的屍骨讓以之為生的食屍鬼都心驚膽戰，血池便是在那時得名。
    萬幸三族還是達成了共識，以血池為界，人鬼兩族分立，之後人妖，鬼妖兩族也劃出了國界。
    促成休戰的因素有很多，除了三族首領，據說還有聖獸羚羊掛角。
    那頭聖獸名為龍河圖，在當時已成煉獄的血池邊劈出一方淨地，隨手築了一棟小院，懇菜園自給自足，並將天意傳予剛建國的人鬼妖三族首領，助其治世。
    在那時，窺天坊是類似祭天聖地的存在，受萬眾敬仰，但後來聖獸離開，時遷事移，窺天坊漸漸從雲端跌落。
    至今日，窺天坊被鬼磨坊的主人吞並，其所窺不再是天機，而成了人事，其所致力的也不再是百姓安樂，而淪為為極少數權勢彪炳的上位者服務的情報機構。
    且此地的情報來源包含細作，策反，刑訊逼供……幾乎每條情報都沾著鮮血煞孽，其殘忍狠辣和消息廣度同樣馳名，讓世人忌諱如牛鬼蛇神。
    是以即使位於需步步留心的鬼推磨，這棟名為窺天坊的小院所帶的森寒之氣仍然鶴立雞群。
    行人路過這裏時多半因忌憚或有自知之明而主動繞行，使得鬼推磨生意再昌隆，人流量再大，窺天坊門前始終留有一方空地。
    單小刀直勾勾望著那兩名站如鐵塑，別說手腳，就是眼皮子都不曾動一下的守衛，心裏油然而生一股逗他們上躥下跳的念頭。
    那畫麵，說不定比祭天儀式上祭祀失足跌跤還滑稽。
    無奈未來主子兩指叩得他動彈不得，單小刀隻能趁管歸舟進門之際用眼神挑釁了一下兩人。
    進門後，管歸舟的速度陡然加快。
    單小刀有些困惑，之前在棚屋間小道行走時未來主子的腳程分明很慢，有時甚至會原地繞圈，分明是並不熟悉鬼推磨的環境。
    怎麼到了內裏這棟窺天坊，未來主子反倒變得熟門熟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