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安站在管府外院大堂階前，身體微微欠著，望向從內院閑庭信步踱來的管歸舟，眼神看似恭謹，實則微妙。
    這個男子看起來不過二十七八，在睚眥城一向偏安一隅不問世事，武道修為方麵更是從未顯山露水，卻不知為何被城主認定是絕世高手不遺餘力結交，前陣子更是把中央軍進獻的一枚神獸蛋二話不說送到了他府上。
    這事就像往沸水裏投了一塊石頭，將整個城主府炸開了鍋。
    往常就難以理解城主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的求賢行為的幕僚們群情激憤，紛紛抗議城主這是暴殄天物，把有價無市的神獸蛋當石頭打了水漂。
    幾個為斷家鞠躬盡瘁，兩鬢斑白的元老級別幕僚則老淚縱橫，指責城主是敗家子，這次送神獸蛋，下次豈不是要把整個睚眥城都拱手送人！
    更有甚者開始懷疑城主如此曲意逢迎的目的並非是禮賢納士，而是……看上了那位皮囊精致的年輕男子，想討好他。
    麵對這些越來越烏煙瘴氣的控訴，斷城主並不在意，隻是心心念念牽掛著神獸蛋，那模樣簡直像把它當成了嫁出去的親閨女，時刻想著衝去女婿家看看閨女過得好不好。
    這不，忍了沒幾天，斷城主就派他來看情況了。
    斷安落座後，若拙托著竹盤奉上來兩個青瓷茶盞。
    “管先生，請問神獸蛋近況如何？”
    斷安一邊掀開杯蓋一邊施施然問道。
    “很精神。”
    管歸舟隨口回答，自己都沒有意識到說這話時他素來寡淡的眼裏竟浮動著些微笑意。
    “噗——”
    端著茶盞剛喝了一口的斷安猛然噴出嘴裏的液體。
    管歸舟和若拙同時用一種清寒質問的眼神看著斷安，後者狼狽地咳嗽了幾聲，有些猝不及防地訕笑道：“管先生這茶……後勁好足啊。”
    “這是酒。”
    若拙用一種理所當然的語氣解釋道：“以酒代茶，這是先生家鄉的傳統。”
    屁個傳統，斷安鬱悶地擦著嘴角，少用這麼光明正大的理由來粉飾你家先生趕大清早買醉的劣行，整個東篁大陸就沒有這樣的傳統！
    但旋即，斷安重新捧起了茶盞，就嘴裏留下的餘味來判斷，這酒是元正酒，且是十年以上的佳釀，不喝可惜了。
    “喏，蛋來了。”
    這時，管歸舟抬起下頜示意堂前台階，一枚比巴掌要大些的蛋應聲跳進來，蛋上還畫著一張臉。
    高低眉，死魚眼，白生生的頰邊一抹紅暈異常耀眼，底下那張過於肥厚的嘴唇亦是塗得姹紫嫣紅，仿佛在和腮紅爭奇鬥豔一般。
    斷安看著這顆醜得驚世駭俗的蛋傲然從他身邊掠過，跳到管歸舟腳邊，極為得瑟而親昵地在他小腿上蹭了蹭。
    “噗——”
    於是斷安剛喝進去還沒來得及品味的酒又措手不及地噴了出來。
    這哪是精神啊，根本就是神經！
    還沒孵出來就瘋成這樣了，等長大了還有誰治得了它？斷安瞬間有一種滾回去三呼城主英明，沒給斷家留下隱患的衝動。
    管歸舟斜睨了花枝招展的單小刀一眼，然後對表情複雜的斷安說道：“解釋一下它的來曆。”
    如若魚所說，有前車之鑒的管歸舟再也無意養使獸，起初隻想把單小刀束之高閣，但相處久了，管歸舟難免對這顆死皮賴臉愈挫愈勇的蛋感興趣起來。
    “是巡城衛隊從一名要犯身上搜出來的。”
    斷安沒有隱瞞，反正這已經不是秘密，神獸蛋從屍體懷裏滾出來的一幕就發生在眾目睽睽之下，現在早已傳得滿城風雨。
    “要犯？”
    管歸舟長眉略略攏起，“所犯何罪？”
    斷安咬牙切齒，“將燭龍國詳盡地圖，軍事實力等機要信息私授異族，並與其密謀，意圖裏應外合攻打我國。”
    異族即是妖族和鬼族，人族建國前和他們打了上千年的仗，死傷無數，現在雖已各自為營互不侵犯，但戰時的血海深仇已經深深刻進後世子孫骨子裏。
    三族的平民提及異族時尚且不假辭色，對斷安這類還銘記著戰事的將士幕僚們來說，更是恨不得茹其毛飲其血，因此私通異族乃是重罪，雖萬死不可恕之罪！
    單小刀聞言抖了一下，不再蹭管歸舟，像是遭受什麼重大打擊似的懨懨趴了下來。
    管歸舟看著無精打采的單小刀，骨節分明的手指輕點著茶盞，像是在做什麼決定。
    半晌，管歸舟微微眯起色淺通透因而顯得過分冷漠寡淡，仿佛世事皆不關己的眼睛，緩緩道：“告訴我那個要犯被定罪和之後圍捕的全過程。”
    “管先生，茲事體大，恐怕不是三言兩語可以說清的……”
    斷安還想打官方太極，忽然管歸舟長眉一掀，整個大堂的空氣頓時沉悶如雷霆暴雨前鋪天蓋地壓下濃重陰霾，連簡單的呼吸都變得異常艱難。
    斷安一時隻覺胸口窒悶內腑翻騰，心下大驚，忙改口道：“不過這樁要案是由睚眥和嘲風兩大主城聯合稽查，結案後由嘲風城方麵的負責人做書麵報告，管先生若想了解此案詳情，我馬上去申請調出這份報告。”
    斷安的辦事效率還算不錯，翌日清晨就把報告的複本送到了管府。
    報告扉頁，負責人一欄，靜靜伏著‘言善因’三個骨架奇詭，但筆畫溫和，起承轉合更是無比圓潤的字。
    見字如見人。
    八大家族的子弟多囂張跋扈，或溺於聲色犬馬，即使是被長輩寄予厚望且有擔當的年輕才俊，也免不了自持身份矜貴而盛氣淩人，對外留下倨傲的印象。
    唯有言善因，真正做到了八麵玲瓏，左右逢源。
    對長輩恭謹，對平輩禮讓，對下屬溫良，對販夫走卒不吝真誠謙和，甚至對牙牙學語的小孩都很有一套。
    無論到哪裏，言善因總能在最短的時間找到最合適的人為自己效力，無論做什麼事，言善因總能表現得舉重若輕。
    八大家族明裏不說，但暗裏，恐怕有好幾家的族長和長老在三杯酒下肚後唏噓感慨，對言家有此等後輩豔慕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