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74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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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柏修先生一向不是個好脾氣的先生,他無奈並且清楚的知道這一點。
    柏修先生坐在沙發上喝著手裏的啤酒,襯衣上布滿汙漬和褶皺,渾身散發著刺鼻的嘔吐物味道。這讓他看起來像個失業的底特律汽車工,中年,謝頂,肥胖,酗酒,一身的疾病。
    但他卻該死的英俊,高貴,富有,一雙灰色鴿子羽毛般的雙眼讓隆因城所有女人都願意為他張開雙腿。
    哦,他喜歡女人。她們那麼的柔軟,美麗,如果排除布裏斯班裏那些為人口交的蕩婦,她們還是純真的,甜蜜的。
    柏修先生無意識的用指甲摳著啤酒瓶上的商標,可現在酒瓶上的商標都被壓印在一層薄薄的玻璃下麵,為了防止商標損壞不再那麼美觀--------可他還是比較喜歡很多年以前那種彩色貼紙式的商標,就貼在玻璃製的瓶子外麵。那樣的話,酒瓶外的細小水珠便會浸濕那塊孩子手掌大小的貼紙,柏修先生的指甲可以把它從酒瓶上摳下來,變成一條一條的彩色碎屑,還會有頑固的膠漬附著在酒瓶上。
    可現在那些商標躲在一層玻璃下麵,柏修先生的指甲隻能摩擦著那他媽的冰冷的玻璃。他卻該死的懷念那種指尖上黏糊糊的感覺。
    他喜歡女人,但這並不代表他不喜歡男人。他第一次見到森德·菲茨羅伊的時候就想把他帶上床,在看到森德利索的卸掉了一個壯漢的胳膊之後就打消了這個念頭。
    全隆因城都知道,不管你想操誰,最好都不要去動菲茨羅伊伯爵漂亮的綠眼哥哥。不管他的臉蛋有多麼漂亮也不管他的屁股有多麼火辣,如果你還想要保住你可憐的老二的話。
    籠子裏的那個孩子還在睡。就那麼赤裸的蜷縮在籠子的角落。
    這讓柏修先生沒由來的有些惱火,他買這個東西回來可不是要看它睡覺的。它也許能給自己來個口交,如果這樣做沒那麼惡心的話。
    沒人和人形寵物做愛,排除一些變態,但口交的話也沒有什麼,隻是個取悅主人的口交。
    他隨手將手中空了的酒瓶砸在牆上,巨大的聲響和玻璃破碎的聲音驚醒了那個孩子。可他也隻是顫抖了一下,不肯抬起頭。
    哦操,也許我真他媽該去找個女人了,也許是妻子什麼的。柏修先生想。或者去結婚?可那又算什麼,找一個固定的上床對象嗎?
    他太暴躁,牙齒有些癢,讓他想狠狠咬些什麼東西。一夜沒睡,從布裏斯班回到家裏後他就打開電視那麼坐著,喝了一瓶又一瓶的啤酒,嘔吐,然後繼續喝。他嚐試著找點什麼吃,從臥室套房的冰箱裏找出來不知道是昨天還是前天剩下的幾塊披薩,上麵的奶酪因為低溫而拉不出絲,像一層幹掉的白色粘液。他像條翻找垃圾的流浪狗似的吞掉披薩,然後又點上煙,看著淩晨電視裏無聊的節目,一根又一根,懶得起身去取來煙灰缸就直接把煙頭按在茶幾上,不小心燒穿了一本汽車雜誌的封麵。
    他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靜音的電視裏上演著誇張的動畫,男人見到美麗的金發女人,兩眼都變成了紅色的桃心。
    他想找人說些什麼,可在一個小時前管家哈默斯來敲門時他幾乎像個高中女生一樣尖叫著讓他滾開--------天哪他是除了柏修先生外這棟房子裏唯一的活人。
    嗯……也許還有一個。雖然他現在躺在籠子裏像具屍體一樣。
    也許是他,不是它。
    可他就像死了一樣,就像小吉朗描述的死在小巷子裏的,嗑藥的,手裏攥著套子剛剛亂搞過的納斯納爾的雜種婊子一樣。
    窗外的天空已經泛起灰白,不出半個小時天空就會大亮,柏修先生就又要開始他該死的新的一天。好好的洗個澡,今天是周日,他要坐車去皇宮參見那該死的婊子新皇,和他以及所有的攜帶者親王共進早餐,圍坐在長長的餐桌前談論著要怎麼進一步的壓榨白癡的外國佬和如何在新的一天,用新的辦法變本加厲的迫害納斯納爾人。
    他對那些不感興趣,可同時他又沒有什麼別的事情可做。原本需要親王審批參閱的文件就少之又少,再加上不久前他還娘唧唧的在所有賓客麵前暈倒,他可不想每天無聊到靠自慰打發時間。
    他走到巨大的籠子前,用腳尖踢了踢金色的籠柱。他沒有惡意並且沒有發出什麼聲音--------那籠子很結實。可那個男孩還是從喉嚨裏拉扯出一聲怪異絕望的尖叫,好像是有一隻手在他喉嚨裏抓撓似的沙啞走調。他開始掙紮,躲避,他痛哭流涕,而柏修先生也隻是冷漠的看著他。他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麼,或者他的行為有什麼地方會傷害那個孩子。他認為現在最好的解決方法不是他撲上去安撫少年,而是站在籠子外麵安靜的看著他崩潰比較好。
    畢竟他很累了,沒有心思再去安慰自己剛剛得到的寵物。
    他的樣子讓柏修先生想起了森德,他們第一次見麵時的樣子。
    柏修先生來自遙遠的地方,那是個美麗的鎮子。他忘記了自己已經活了多久,忘記了自己曾經擁有著什麼,忘記了究竟是哪天他變成了隆因城偉大的攜帶者親王--------他不知道,愚昧且無知著。
    他曾經窮困潦倒,愚蠢而粗魯,卻是個熱情的好先生。他不認為過去的自己有多麼的失敗或可悲,他不認為,他早在離開時便開始懷念他的家鄉,擁有著孔雀羽毛色澤夜空的小鎮。
    從黎明之時,到一日之終。我都隻能不斷逃逸,逃逸。
    這要命的白色風雪正灼燒著我的雙手,嚴寒刺痛著我流動的骨髓。地獄裏升起的烈焰炙烤著我的眼球,獄火帶走我所有的生機。
    我走在遠離家鄉的路上,越走越遠。
    我已經失去了退縮的方向,再也不能回頭。
    沒有家鄉,沒有安全,沒有希望,隻能不斷地逃著,逃著。肩上背負著全世界的原罪,脊背上捆綁著燒灼的十字烙鐵,赤腳踏著荊棘,逃著,逃著。
    而柏修先生沒有看到,籠子裏的少年將頭埋進雙臂間,嘴唇無聲地蠕動。
    ……萊斯……阿德……萊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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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次見到森德,他就像一條被人打斷了一條腿的野狗。全身上下沒有一塊完整的皮膚,嘴角一條猙獰的傷疤讓他看起來永遠在微笑。盡管他怕的要死,跛著一隻腳,一手拄著拐,一手牽著他的弟弟。
    他眼角有一大塊的瘀血,青紫著,腫脹著,這讓他的眼睛幾乎張不開,看起來像是誰把他狠狠地揍了。他身上穿著柔軟的絲綢襯衣和昂貴的寶石袖扣,包裹著他單薄到羸弱的身體,看起來就像是乞丐偷穿了哪家少爺的衣服,奇怪不搭調。
    “親王殿下,這位是菲茨羅伊伯爵和他的兄長森德老爺,他們……”
    柏修先生雖然早就知道了新皇去貧民窟把菲茨羅伊家的兩個少爺給撿了回來,但是他沒有想到他們看起來那麼瘦小又可笑。
    “菲茨羅伊伯爵。”柏修先生對著那個矮個子的跛腳男孩鞠了一躬,看起來他就是那個小少爺了,這麼的瘦小,和他牽著的高大男孩完全不同--------真不明白這個瘦小的弟弟為什麼要把他高大的哥哥護在身後,那軟蛋小子……哦他看起來真是個軟蛋。除了臉色差一點外連他媽個外傷都沒有。
    “咳咳……不,先生,這才是我的弟弟吉朗·菲茨羅伊。”那個跛腳男孩往後退了一步,知道柏修先生又把他錯認成他弟弟了--------該死的並不是所有哥哥都要比弟弟高大好嗎?
    跛腳男孩站的有些不穩,立刻被身後的弟弟攬在了懷裏。他太過矮小,腦袋剛好靠在他兄弟的胸口上。
    該死的菲茨羅伊伯爵還是一句話都沒說。
    “我是森德·菲茨羅伊。”
    男孩眨了眨眼,躲在兄弟的陰影之下,嘴角撕裂的傷疤讓他看起來在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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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森德記得,她是巷子裏最醜的妓女。
    她幹癟,瘦弱,有毒癮。暗黃凹陷的臉像鬼一樣的可怕,幹癟的胸部下垂著,像是兩隻空了的糧袋。
    她身上唯一的色彩就是她嘴上劣質的口紅,那麼紅,塗在她薄薄的嘴唇上。
    即使再貧窮,女人也總是奇怪的保留著一點自己的驕傲。
    肮髒而幹癟老舊的金戒指,劣質的眼影和斷了一截的口紅,一條已經褪色的花裙,被她藏在衣櫃的最底端。
    她們不曾高貴,可她們永遠擁有對於美麗的需求。沒有人知道那枚戒指的主人年輕時是否是一位美麗可愛的少女,沒有人會懂得眼淚衝刷過眼影在她臉上留下痕跡的感覺,沒有人知道當年她苗條纖細的身體被那長裙包裹,男人們對她的讚美,仿佛她那時是世界上最美的女人。
    她們現在絕望,蒼老,幹癟,頹廢,生育哺喂毀掉了她們曾經高聳而飽滿的胸部,油煙水霧磨粗了她們曾經白皙而柔軟的臉龐,眼睛裏的光彩熄滅,雙手粗糙,眼角布滿細紋,再也不敢微笑。
    森德從沒見這女人笑過,似乎她永遠隻有一副表情。
    她不會笑,就代表她再也不美麗了。
    可是她很便宜。在這裏生活,便宜很重要。
    惡心的男人從她身上爬起來,對著她的臉撒尿。她還是麵無表情,不閃不躲,數著手裏的硬幣。
    她什麼都不在乎,不在乎男人的踐踏嘲笑,不在乎身上的尿液泥土,不在乎已經散亂的長發,就如同她不在乎小巷裏其他圍觀的人一樣。
    可她卻擦了擦臉,小心翼翼的保護著她鮮豔的口紅--------即使它們已經被男人的嘴巴蹭花,被尿液衝刷褪色。
    角落裏的森德握緊了手裏的刀,他想,如果這種女人消失了,也不會有任何人發現。
    不會有哀悼,不會有思念。
    他真的需要錢。
    他的吉朗已經發燒燒了四天,額頭滾燙,神智不清-------他真的不能再拖下去了。他的胸膛內糾結著就像一個“需要吉朗,愛吉朗”的洶湧澎湃的浪潮在他的體內橫衝直撞似的,似乎他的每次一呼吸,每次一進食,每次一的罪惡,都是為了他的吉朗。
    因為他知道,這個世界上隻有他愛著吉朗。愛著那個可憐的,瘦弱的似乎隨時會死去的男孩。
    愛吉朗,需要吉朗。他是唯一的美好,他是唯一的救贖。
    天色已經開始昏暗,森德悄悄尾隨在女人身後。
    那是雙層的水泥房子,灰蒙蒙的,牆角覆蓋著惡心的綠苔和潮濕的痕跡。女人住在二樓最靠近樓梯的那間小屋,她走在搖搖欲墜的樓梯上,身上的水漬落在水泥的地麵上留下一個個小而圓的痕跡,她走的每一步似乎都在將她的人生推向更加令人絕望的境地,可她的腳步沒有停下,濕漉漉的頭發黏在她的額頭,下凹的兩頰,劣質的口紅在她唇角開出血紅鮮豔的花。
    這樣的女人,這樣的可悲又可憐,她的消失,隻不過是某個小巷裏消失了一個幹癟廉價的妓女罷了。如同鮮花腳下的泥土,肮髒而又微不足道。
    他們都是泥土。森德想。他們都是泥土,人們紮根在他們身上吸取他們的養分,美麗繁華的城市用他們的鮮血供養---------他們,都是泥土。
    肮髒而又微不足道,可悲,卻沒有人會去緬懷的泥土。
    森德緊緊貼著牆壁,等待著女人打開房門的那一瞬間。
    他遲疑了一會,隨即聽到了前門被打開的聲音--------鑰匙插入鎖孔,彈簧失去阻力,碰撞,收縮,鎖頭彈開。
    他像一隻豹一樣的一躍而起,他將刀子藏在上衣口袋裏,用手握著,緊緊貼上女人的後背,刀尖隔著他的外套抵著女人的腰---------她太過瘦小,森德想,他可以很輕易的製服她,她那麼的瘦弱無力,也許她甚至連隻貓都打不過。
    男孩粗魯的把女人一把推進門內,女人被高跟鞋絆了一下,直接跌坐在地上。
    森德看向她的臉,蒼白,幹枯。目光裏是期待和更多更濃的絕望。像個黑洞,像是一個隻有悲傷的黑洞。
    森德喃喃自語,很小聲的道歉。“對不起……可是我需要,需要錢。”森德盡力讓自己看起來更加的冷酷一點而不是個剛剛學會偷偷手淫吸煙的小孩子,可他無法說服自己更加放手,他感覺自己現在緊張的能把門板咬穿。
    “不……不!我,我不能給你!”女人開始掙紮,但她看起來就像是一隻受了傷的鳥,雙翅被人折斷。她起身與男孩扭打在一起,她不願意放棄金錢而保全自己的性命,這是森德不曾想到的。
    女人指甲尖厲的抓撓劃破了他的臉和脖子,半截斷裂的指甲嵌在他的皮膚裏。女人抄起地上散亂的酒瓶狠狠像男孩頭上砸去,讓他的腦袋重重的砸在地麵的玻璃碎片上,細小的玻璃碎片密密麻麻的紮進他的頭皮。
    森德沒有因為頭部細碎的疼痛而停止,手中的刀子狠狠紮入女人幹癟的腹部,順勢轉了半個圈的弧度。
    她會死,她會死的。
    森德這麼想,俯身將散落在地上的硬幣一個個撿起。
    ……十三,十四,十五,十六……
    他每撿起一枚硬幣,似乎他的人生都將更加美好。天空會放晴,樹木繁密的枝葉更加蔥鬱,陽光會透過窗戶間的縫隙灑到他身上,一切都將美好,更加的美好。將會是他所曾經經曆過的最美好的一切。
    “媽媽……”
    似乎四周的空氣都在一瞬間消失,沉重的一切都擠壓著森德的肺部與鼓膜。他感覺他壓抑的將要爆炸,內髒被壓破,滲出紅色的粘稠鮮血。
    那個孩子從角落的陰影裏走出來,瘦弱,矮小,那麼的脆弱,脆弱的如同隨時都將會死去。
    他對著地上漸漸冰冷的屍體喊著媽媽。一步步的走向她,帶著孩子的迷茫與無助。
    他以為媽媽回來了。
    他以為媽媽給他帶回了食物。
    “媽媽,我好餓啊……”
    媽媽,我好餓啊。
    森德似乎聽到了自己心碎的聲音,如同女人砸在他頭上的那個酒瓶一樣的清脆。
    他聽到自己輕聲安撫那個孩子,將他瘦小溫暖的身子樓進懷裏。他感覺到自己的手臂在慢慢收緊,孩子在他懷裏掙紮著,淚水劃過他的手臂。
    他一直在盯著角落裏的那個玩偶熊,因為他剛剛與女人打鬥時踩了一腳,它醃菜一樣的身體終於崩碎,分不出顏色的碎布,變灰的棉花散了一地,還有那麼多的補丁,聖誕節的襪子,創口貼,手絹……等等一切能夠被用來打補丁的東西。
    所有的東西,所有的記憶散落一地。變成碎片,灰塵,和填滿這個房間包裹住女人冰涼身體的所有東西。
    他懷裏的孩子也不再掙紮。
    他不再掙紮。
    可他還在等待著媽媽給他帶回來的食物,他好餓啊。
    在回家的路上,森德一直緊緊攥著兜裏的硬幣。
    天色暗下來了。
    尼姆神父在借著最後一點微弱的霞光整理教堂門前的垃圾。
    上帝的居所總是要幹淨一些的,他這麼想。哪怕在貧民區裏並沒有人信奉上帝。
    他是唯一一個願意把富人區的善款分發給窮人,把彌撒用的聖餅做成餅幹大小來給孩子們充饑的神父。
    上帝保佑他。
    教堂很小,門前也有一片小小的草坪。菲茨羅伊家的兩兄弟小時候,經常在沒有東西吃的時候跑來找神父。神父也總是會把自己的晚餐省下來分給他們,盡管隻是一塊麵包和半罐豆子,森德也會和吉朗分享,而他也從來隻是吃幾口豆子就不再吃了--------他要留著這些豆子以防小吉朗晚上還會餓,他總是怎麼也吃不飽,像個巨大又愚蠢的食物處理器。
    森德躲在巷子的陰影裏,他沒有辦法解釋自己一身的血汙,他也不願神父擔心,所以他決定等神父打掃完離開後再出去。
    可他止不住的暈眩,手指間黏膩濕滑的觸感讓他握不住刀子。金屬敲擊地麵的聲音吸引了尼姆神父的注意,“誰在那裏?”他放下手裏的掃把問道,這讓森德幾乎屏住了呼吸。
    “沒有誰……神父。”森德啞聲回答,他期盼著神父聽不出自己的聲音,可他忍不住帶了一絲哭腔出來。
    他隨時都會崩潰。
    “森德?哦,森德,你在那裏做什麼。快過來,我這裏有一塊奶酪,給你的好弟弟帶回去。”
    哦該死的,他總是能聽出來森德的聲音。尼姆神父把他們當作自己的孩子來對待,他總是能聽出他們的聲音。
    “不!你不要過來!我,我……”森德臨近崩潰的邊緣,眼淚止不住的劃過他的臉頰,他幾乎是在哀求著神父不要發現他的罪惡。
    “哦……森德,沒什麼的,沒什麼的,我的孩子。森德,你是個好孩子。”尼姆神父停下了腳步,他聽出了森德聲音裏的哭腔,他認為還是不要逼那個孩子那麼緊。
    “神父,我犯了罪,神父……上帝再也不會保佑我,我應該被處以死刑,神父……我,我的罪不可饒恕……”他聽起來像一隻哭泣的狼獾,正在變聲期的孩子嗓音粗嘎沙啞,他又在竭力的壓抑自己的哭泣。“不,不,神父,我是罪人……我,上帝……”
    “不,孩子,上帝會寬恕你的。孩子,上帝從不怪罪任何願意悔改的人。”
    “森德,你是我所見過的最好的孩子,不論你犯了什麼錯,孩子,上帝會寬恕你的。”
    上帝會寬恕你的。
    森德落荒而逃。
    可是神父,我已經壞到底了。
    即使是上帝,也無力救贖。
    因為我從不後悔。
    我要活著,我要我的寶貝活著。
    我願意付出一切。
    尼姆神父,上帝也無法救贖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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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們認為在一生中會忘記很多事情,可那些記憶並不會隨著時光的流逝而消失不見,隻是被深深地埋在了記憶海洋的深處。猶如葬身海底的寶藏,在黑暗裏被遺忘,永不見光,直到被打撈起的那一天。
    有人認為愛是性,是婚姻,是淩晨六點的淺吻。可對於他來說,愛是一雙想要觸碰,卻又收回的手。
    那麼美好,不願拉他下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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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嘿,你真是個古怪的婊子。”他的眼睛像湖,盡管湖麵平靜清澈,可是湖底卻沉滿了頹杞的爛泥枯骨。“你不會說話的……嗯,也許我不應該對你說話,畢竟你隻是個寵物……”
    “但你真像個人類。”柏修先生用鑰匙為少年打開籠子的鎖,“你需要個名字,我不能總是叫你婊子蠢貨什麼的,哦,我明白的,這很不禮貌。”
    看著他被破曉晨光籠罩的臉,灰青色的窗簾隔離了幾分刺眼,陽光輕薄柔軟的像紗。柏修先生嘴裏嚼著還未燃燒的煙草,煙草被香料熬出來的漿汁浸泡過,辛辣,回味卻醇厚濃香,淺淺的漂浮著龍爪花的香氣。“你的眼睛很漂亮,說實話,寶貝,我想就是因為你的眼睛我才會讓昆士蘭為此付錢。”
    少年抬起頭,畏縮的將自己折疊在角落,夜空一般的眼睛穿越了厚重的空氣看向柏修先生,看他不停咀嚼的嘴唇,看他眼中鮮紅的血絲,看他指尖被卷煙熏蒸出顏色的一節。他動了動自己幹澀的嘴唇,始終沒有開口。
    “不許再說話了你這個婊子!”靴子踹上他的臉,在粗糙的地麵上磨蹭,顴骨的皮膚已經被磨爛,流出淡黃色的惡臭粘液。他很疼,哭喊著求救,雙手緊緊拽著脖子上一條銀色的十字架。上麵鑲嵌的寶石已經脫落,高純度的銀並不堅硬,已經有了很多細小的劃痕。
    “真他媽的是個婊子,被關到這裏還他媽扯著那條鏈子。豬玀你他媽是白癡還是被打傻了?”
    之後他再也沒說過話。
    “哦……你不會說話的……”柏修先生將嘴裏的煙草渣滓隨口吐在地板上,他不在乎他的地板有多髒,即使他剛剛赤腳踩過了一小塊從披薩上掉落的奶酪。“我的錯……那麼就由我來決定吧,你叫做夏延好了……你的眼睛真的很像夏延的夜空。”
    柏修先生折回沙發,搖晃著玻璃瓶中淡綠色的苦艾酒。他冰冷的幾近無機質的眼睛反射出綠色的微光他緊咬自己下唇,指甲有些不安的摳撓著沙發柔軟的身體。
    他賦予了寵物一個名字,一個渺小生命所存在過的證明。就像天空中最不起眼的一顆碎星,一旦被人賦予了名字就將逐漸成長為大到足夠吞噬掉一切的月亮。他將要負擔起責任,是他賦予了意義,最終也將是他親手入殮。
    他本不該這麼做的,他希望在此時此刻以及未來的日子裏,無聲陪伴他的隻有滿滿一個地窖的烈酒和晦澀難懂的詩集。他希望自己可以有一天溺死在酒精裏,他想,也許那是世界上最愉快的死法。
    “哦操他的……”他不明白自己在焦慮什麼,在桌上找來兩粒紫色藥丸吞進嘴裏。甜蜜的味道在他舌尖上散開,致幻劑外包裹的糖衣漸漸融化。
    少年躲在角落裏注視著柏修先生蒼白的臉頰,雙眼吞噬掉房間中所有灰暗。
      
    【注】聖餅就是教堂裏做彌撒時給教徒吃的一種小圓薄餅。特別特別小而且很薄,質地大概就像是茯苓餅一樣的,粘到舌頭上就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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