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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節字數:104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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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空藍黑色的領域無邊的延伸,最終隱沒在盡頭的黑暗裏。漫天星辰在眼前閃耀著,仿佛整個絢爛的銀河忽然被置於這一方小小的,甚至可以捧在手心中的天地。蒼穹中投下了一束束並不尖銳甚至捕捉不到痕跡的銀色星輝,極光如同融化成液體的彩虹,浸泡著孩子柔軟而美好的夢。
    片刻,流星劃過天際,一顆緊接一顆,相約而落,如同眼淚般劃下,仿佛有誰在最遙遠的地方默默注視著蒼生。不同色調的藍和柔軟的極光,一切的一切都糅合成一種幾近孔雀羽毛的色澤,靜謐的鋪滿夏延的整個天空。
    那名叫夏延的小城睡著,再也沒醒過來。
    被人遺棄的大海,是無辜者獻身於烈焰之所在。我獨自一人,行走在背離家鄉的路上。
    我已經失去了家鄉,失去了回頭的方向。
    柏修先生躺在床上,窗外的天陰沉的如同渲染的灰藍色墨水,鴿子頸上柔軟的灰羽,他微眯的眼睛,新皇對於子民們誠摯的祝福。
    他在看自己的手背,骨骼分明,脈絡清晰,修長,卻他媽該死的蒼白的過分。幾天前他不知因為什麼昏倒在新皇盛大的加冕典禮上,主教為新皇戴上王冠的那一刻,他眼前出現一片斑駁的色彩,不是視後殘像之類的什麼東西,它跳躍,旋轉如同熱情的桑巴舞者。
    緊接著是如同失去全世界的黑暗。
    我很健康。他想。我他媽的從未如此健康過。
    但作為珍貴的攜帶者,迫於元老院那群老婊子的壓力,他還是窩在家吊了幾天的藥水。
    哦上帝啊看看他們對我發號施令的嘴臉,所有人都知道他們隻不過是跪在新皇腳邊的婊子。
    婊子,婊子,婊子,還抵不上新皇的寵物狗的婊子。全他媽的是婊子。
    所謂攜帶者,是將近一個世紀以前才出現的稱呼。指那些極少數的,擁有著與正常人的雙鏈基因不同的三鏈基因人種,他們總是極少數的。在隆因,他們被視為超前進化的優等人種,天使嗬護的寶貝,上帝掌心裏的寵兒。他們的地位遠高於雙鏈基因的普通人類,與肮髒低賤的,擁有著退化的單鏈基因的納斯納爾人。
    隻是上帝多餘饋贈他們的那條肽鏈似乎不太配合,雖然攜帶者要比一般的人類更加健壯,聰明,但是他們的大腦皮層卻又脆弱的不可思議,好像是上帝所開的一個惡劣的玩笑,某種意義上的退化。
    為了保護這珍貴的人種,隆因城開始與上帝博弈。
    皇室聯邦研製人工的第四條基因肽鏈,以納斯納爾人為“原材料”。那些鮮活的生命經過萃取,變為一滴滴瑩藍色的藥劑,被輸入進攜帶者的體內去維持第四條的人工肽鏈。
    沒有關係,那些卑賤的東西那麼多,能夠維持攜帶者的生命,是他們的榮幸。
    柏修先生褐色的床頭櫃上整齊的擺放著一盒瑩藍色的藥劑,相對於這些珍貴的藥劑,柏修先生更希望元老院給他送來些能令他快樂的致幻劑。他無比喜歡那些可愛的紫色小藥丸,那可愛的小東西可以讓他全身的肌肉都放鬆,愜意的陷進柔軟的被子裏,偶爾也許還會有一個香豔火辣的春夢。
    柏修先生呆滯的看著自己空蕩的臥室,褐棕色的書架與衣櫃,透明的玻璃茶幾,黑色的沙發,不染纖塵的落地窗透不近一絲陽光。他每次總是想要買一些裝飾品回來,花瓶,掛畫什麼的,也許吧,可他每次都是空手而歸。綠色眼睛的森德也曾提議,柏修先生可以養一隻寵物來解悶,可柏修先生對上帝發誓,盡管他從未對漂亮的森德有過什麼奇怪的遐想,但他敢保證沒有什麼人能夠在森德·菲茨羅伊醉醺醺的,下顎還有一些殘留的暗金色胡茬的臉離你隻有幾厘米的時候去想別的事情,那時你的全部靈魂都會用盡全力的去愛他。
    他鮮綠色的眼睛如同上帝掌中的森林寶石,沒有人能拒絕他的微笑,他的兄弟吉朗·菲茨羅伊不行,上帝也不行-------那人似乎隻要咧開嘴角,整個隆因城都會因此放晴。
    柏修還在回想上次那個女人柔軟的皮膚和她金色的發,以及她過分浪蕩的糟糕的呻吟,管家的腳步聲由遠及近,皮鞋和地毯摩擦的沙沙聲像一隻地鼠。管家哈默斯端著視頻通訊器進來,他掌中古怪的機器瘋狂的尖叫著“昆士蘭昆士蘭”,閃爍著綠色的指示燈。
    柏修先生挫敗的呻吟,心想上帝啊他為什麼總是不肯放過我,他那聒噪的鸚鵡。哈默斯麵無表情的捧著通訊器等待,柏修先生卻聽那通訊器尖叫的頭疼,隻好打開視網膜掃描接受了通話。
    “我親愛的柏修,你現在感覺怎麼樣?”綠眼睛的昆士蘭伯爵說著,有些奇怪的北部貴族口音讓他的低語聽起來像在吟唱女武神,他看起來狀態很好。他的貓也親昵的靠在他手邊,赤裸的胸膛泛著柔軟的金色絨毛般的光,也許是昆士蘭鍾愛的香檳水晶燈的顏色。
    “哦昆士蘭,你真像一隻聒噪的鸚鵡,鸚鵡!你的頭發就是銀色的羽毛。”柏修先生一向不喜歡昆士蘭那隻名叫梅哈裏的貓,和它的主人一樣是綠色的眼睛,對視時如同兩片玻璃森林的重疊。
    在柏修先生眼裏,梅哈裏隻是一個赤身裸體的成年男人,隻是擁有了貓的耳朵和尾巴。但所有人都認為它是一隻貓,一隻同它的主人那般美麗的昂貴的貓。
    隻是他們再美麗也低不過森德。柏修先生想,昆士蘭總是誇耀自己的貓咪是多麼的美麗,而自己總是拿綠眼睛的東西去和摯友森德比較,他總是為此感到內疚但也總是樂此不疲。
    少數麵容豔麗的納斯納爾人被寵物商人從少年時期開始圈養,注射改良的動物基因,當他們成年或接近成年時就會變成深受貴族富賈們喜愛的人型寵物,隻是這種培育方法成本太高,寵物的價格自然也不親民。本著勇於創新大膽嚐試的原則,幾年前寵物商們又研發出一種利用已經達到年齡的納斯納爾人通過手術改造的培育方法,一時間將隆因城內的寵物數量推向近幾十年來的最高峰。連新皇都擁有一條心愛的雄性人形犬,大臣們覲見時總是臥在他腳邊。
    梅哈裏是隻漂亮的雄性人形貓,由於培育時混合了白羽雀鳥的基因,它的毛發蓬鬆又柔軟,如同上等的金色天鵝絨。它用臉頰磨蹭著昆士蘭伯爵的胸膛,喉嚨裏發出咕嚕咕嚕的舒服順從的柔軟聲音。
    柏修先生看著梅哈裏赤裸的身體默默的將頭扭向一邊,立刻被昆士蘭伯爵嘲笑。
    “柏修,柏修,我親愛的柏修。梅哈裏隻是隻貓,新皇那條漂亮的大狗不也從沒穿過衣服嗎?新皇還不是牽著它到處巡視。”
    “嗨夥計那不一樣。”柏修先生有些不悅,他可從沒有看男人裸體的喜好。
    “切,那條大狗不過是在巡視的時候多了一個寶石項圈。”
    可惜柏修先生沒去聽他的抱怨,因為現在梅哈裏又在向自己的腿間舔去-------見鬼的誰他媽知道它為什麼會這麼做!它真把自己當成貓了嗎?!“天哪昆士蘭你讓它滾開!你快做點什麼我不想看一個男人為自己口交!”
    “是是是……去,去,梅哈裏,回你的窩裏去。”昆士蘭伯爵拍了拍梅哈裏光裸的後背,“我親愛的柏修,我想你需要個女人……哦或者妻子什麼的了。你太喜怒無常,並且討厭又偏執。明明所有人都知道梅哈裏是隻可愛的安哥拉長毛貓……”
    “去你媽的昆士蘭,不要跟我嘮叨這些,我會恨不得一槍蹦碎你的腦袋……你知道的,我做得出來。”
    “……我當然知道你做的出來,怪胎。”昆士蘭無奈的伸手拍了拍自己的後腦,銀色的毛茸茸的腦袋前後晃動著。柏修先生灰色的眼睛暗淡下來,慘淡的如同窗外陰沉的天空,有一些那麼的有氣無力。“昆士蘭,說認真的夥計,你個煩人的婊子,找我到底什麼事情,我現在真的很不舒服,沒有什麼心情……”
    他頓了頓,“……混蛋,我可不是坐在你肩膀上的守護天使,我隨時會一槍蹦碎你可憐的銀色小腦袋。”
    “看你那張縱欲過度的臉……柏修,今晚我們和菲茨羅伊家的那兩個家夥在布裏斯班見麵,十點,我要送你份大禮。”昆士蘭綠色的眼睛裏噙著笑意,殷勤的想要討好自己煩躁的朋友,他簡直可愛的像一隻銀色的大狗。
    那種眼神真叫人拒絕不了。
    柏修先生歎了口氣,無奈的說好吧我們十點見,立刻關掉了通訊器,他不知道如果再不關掉他又會答應綠眼睛的伯爵什麼奇怪的要求,他總是不太會拒絕他的朋友。
    男人厭惡的看向矮櫃上擺放整齊的小玻璃樽,厚重的外殼下藏著一瓶瓶瑩藍色的液體,美好的簡直像是會流動的生命,閃爍著微弱的光,在光影之間流動著。
    柏修先生感覺到腹腔裏一陣絞痛,他感覺到饑餓。但他的饑餓沒有什麼東西能夠填補,他心裏沒有食物,或酒,甚至連性都沒有。
    他安靜了一會兒,蜷縮著躺在被子中,隻露出了一雙鏡子一樣灰色的眼。同所有的攜帶者一樣,他的眼睛是冷漠的銀灰色,毫無生機,卻映入了流動的藍色生命。
    柏修先生從被子中伸出手臂,狠狠將所有的玻璃樽掃向地板,外殼破碎,藥水濺起的水珠如同一朵朵盛開的銀蓮,如同納斯納爾人一樣慘白混沌的眼瞳。
    他們的眼眸沒有色彩,他們的眼中隻有灰暗。但也許正因為慘淡的蒼白,他們眼中才能映出無比絢麗的色彩。
    管家小心翼翼的跪到地板上收拾碎片,玻璃割破他的指尖。
    兩人誰也不再開口。
    吉朗·菲茨羅伊以家族紋章上的那隻獅子起誓,他真的很想給自己那賴床的哥哥暗金色的腦袋來上那麼一槍,盡管他心跳快的甚至不敢直視自己兄弟孩子似的睡臉,濃密的金色睫毛簡直是掃在年輕的菲茨羅伊柔軟的心髒上。
    管如此他還是想給他漂亮的兄弟一槍。
    “該死的,森德,你他媽的真的得起來了!”
    床上的人隻是蠕動了幾下,沒有什麼大動作。“嘿我他媽的寶貝小怪胎吉朗,別來煩我了好嗎……看看你那聰明的小腦瓜裏都裝了些什麼……”森德·菲茨羅伊扭動的像條蟲,肩背上的肌肉扭曲出漂亮的弧線,抗議的呻吟悶在枕頭裏。“公文公文公文,鈔票鈔票鈔票,威士忌威士忌威士忌……還有你那該死的薄荷卷煙,兄弟,你抽那個的時候真像個不乖的姑娘……你就不能放過我嗎……”
    “哦我操了你的,森德。”他再次向那隻獅子發誓,他是真的很想操他兄弟。他甚至想把他摟在懷裏親吻他滿是胡茬的下巴,甜蜜的叫他甜心寶貝蜜糖什麼的,狠狠親吻舔咬他柔軟厚實的淡紅色嘴唇,他想的快要瘋了。
    但他知道他要這麼做絕對會被自己哥哥撕破肚子用自己的腸子掛在樹上。
    “操你的森德,你忘記了今天我要帶你去參加典禮嗎?阿德萊斯的加冕典禮?”
    “該死的那不是七號嗎吉朗,你這個迷糊的傻瓜。”
    “……寶貝,該死的今天就他媽的是那該死的七號!快起來別他媽逼我用那該死的槍射你!”
    年長些的菲茨羅伊一陣鬼叫,從床上彈起來四處翻刨------也許是在找幹淨的內褲,嘴角還有口水的白痕。“操了你的!上帝啊我的內褲呢!!”他腰上鬆鬆垮垮的掛著昨天的髒內褲,胯骨上黑色的獅子家徽紋身若隱若現。手忙腳亂的從衣櫃裏扯出一件幹淨的襯衣,轉身就被地上堆積成摞的色情雜誌絆了一下。
    “嘿,嘿。”吉朗攬過他馬上要趴到地上的哥哥,摟在懷裏撫平了他一頭金棕色的亂發------在他身邊他的哥哥總是顯得有些矮小。“漂亮的家夥,我來給你扣紐扣好嗎?不然你一定會把它弄皺的。我沒看錯的話你好像隻有這一件幹淨的白襯衣了,我的有些大你穿上也不會合身……嘿,別急別急,別打我,又不是我不讓傭人來你房間打掃的,不是你總喜歡把髒衣服塞在沙發底下的嗎……”他咽了咽口水,天知道他為什麼會感覺有些燥熱。“他們昨天剛剛找到,全都拿去洗了。”
    吉朗讓他暴躁的兄弟坐在床邊,像哄孩子一樣的哄著他,輕鬆接下他揮來的拳頭,掌心生疼。“森德別鬧了,我們的時間並不多。一會兒乖乖去浴室把你的胡子刮刮,我們沒有時間洗澡了。”
    “你個混蛋,吉朗,別他媽把我當女人哄,快把扣子扣好,我不擅長弄這些東西。”森德仰起頭,弧度優美結實的脖頸上有一道淺淺的疤痕,以及紮手的胡茬。他比平時早起了好幾個小時,暴躁的像隻獅子,也難得有了些孩子氣,滾到浴室去刮他的胡子。
    每次菲茨羅伊家的早餐時間都是一場戰爭,是蔬菜沙拉加餐包與芝士漢堡小甜餅的廝殺。森德·菲茨羅伊總是要在自己的芝士漢堡裏再擠上一大坨的沙拉醬和薄荷醬,配上油膩的炸雞與薯條,一邊嚼著一邊嘲笑著他兄弟碗裏的那幾片可憐的菜葉。
    “嘿姑娘,你又在節食嗎?相信我你不要每天五點鍾起床去健身,你那粗壯的手臂就會瘦下去了。”菲茨羅伊伯爵總是很難理解他兄弟的傲慢,並且他簡直粗魯的會令他們的媽媽流淚。但他願意接受他的自戀與謾罵,還有對垃圾食品的執著,因為他是那麼的喜歡看他兄弟臉上流氓似的笑容,燦爛的似乎一切都因此明媚。
    森德·菲茨羅伊難得把自己的胡子刮了個幹淨,鮮綠色的眼睛漂亮的像個妖精,柔軟厚實的嘴唇有著一種野蠻的性感。“嘿女孩,你看傻了,我的嘴唇性感嗎?我要開罐啤酒慶祝一下!”他學著時尚雜誌上的男模皺起他精致的五官,眯起他苔綠色的眼讓它們看起來更加深邃迷人------但他馬上又咧開一邊的嘴角傻笑,牙齒白的耀眼。
    他從來不知道自己笑起來的樣子有多麼的溫暖和誘人,任何人看到都會想在床上操哭他,聽他嘶啞著聲音哀求謾罵。
    他的兄弟眨眨眼,努力抑製住親吻他嘴唇的欲望------他的嘴唇真的是該死的性感,是女人的胸部永遠也比不上的。“該死的森德,給你五分鍾吃你的漢堡,它們簡直就是油炸過的生活垃圾。快點,我們要在開始之前感到,我們要參加入場儀式。”菲茨羅伊伯爵嚼著他的菜葉,自從十九歲以後他就再也沒吃過那些垃圾,他現在二十六歲。
    “吉朗你真傷我的心,我的怪胎小吉朗,可愛的大腳野人姑娘。小時候是哪個狗崽子天天用一雙狗狗眼求我,說森德森德求你帶我去吃包薯條吧------寶貝那時你都快哭了,淚光閃閃的就像個小天使……你現在就像是變成蛇的撒旦。”他壞笑著舔自己的唇,他的每一個小動作似乎都有著性意味,盡管他不是故意的,但依舊那麼誘人。
    似乎他才是伊甸園裏的那條蛇,誘惑著亞當的墮落。
    “那個滿臉雀斑的小卷毛哪去了?說真的菲茨羅伊伯爵,你把我可愛的弟弟弄哪去了?”
    “你還好意思說,是誰連著給我做了一周的早餐麥片?我都吃吐了,自從我們請得起傭人以後我都不敢給他們放假------兄弟我真的是怕了你了。”菲茨羅伊伯爵說到麥片就一陣的牙酸,聳聳肩拿起兩人的正裝外套,“我們該走了森德,帶上你的漢堡,今天允許你在車上吃早飯。”
    “操,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允許!兄弟,就算我要在加冕典禮上吃,阿德萊斯也不會多說一句話!”森德皺起他漂亮的眉,它們結成兩條可愛的弧線。吉朗想,他總是這麼的可愛又暴躁。他看到他漂亮的老哥掂起一塊掛滿糖霜的小甜餅咀嚼,發出滿足的細小的聲音,似乎一塊甜餅就足以讓他怒氣全消。他吮吸自己沾滿糖粉的手指,散發著幾乎是引誘的荷爾蒙。
    我之前已經做了很多讓他傷心的事情了,菲茨羅伊伯爵想。他為我做了太多,他太脆弱,我沒有必要再因為自己的感情而傷害他了,沒有必要。我可以忍耐,很好的忍耐,不讓他有機會離開。
    他們兩個都是同樣的綠眸,金棕色的頭發,正如兩顆星星的光芒是一樣的。
    他呼吸著甜蜜的空氣。
    我已經壞到底了,兄弟,可你還是好的。
    菲茨羅伊伯爵不知道在他兄弟心裏,吉朗總是高於自己的生命。
    總是這樣。
    森德像是行走的荷爾蒙。他湖綠的眼,璀璨的眸,睫毛長到不可思議。豐潤的嘴唇似乎永遠是最性感的弧度,光潔幹淨的下巴上有一道淺淺的溝,這讓他看起來俊美的過分。
    大家都認識菲茨羅伊家古怪的兩兄弟,哥哥森德·菲茨羅伊看起來比他的弟弟要矮上幾十厘米,總像是隻驕傲的金棕色戰馬。弟弟吉朗·菲茨羅伊高挑的嚇人,卻總是乖乖跟在他兄弟身後,被他漂亮的哥哥叫做“野人姑娘”。
    當年老菲茨羅伊伯爵失蹤後,菲茨羅伊家族落魄了很長一段時間,本宅被賣掉了,大公子森德·菲茨羅伊和弟弟生活得很辛苦。他那年才十五歲,卻已經帶著十歲的弟弟獨自生活。他盜竊,詐騙,從教堂的善款箱裏偷錢,和大一些的混混去打劫路人……
    他為了弟弟,壞事都做遍了。最後終於有一次,他的同夥哄騙吉朗與他們一起去打劫,吉朗答應了,懷裏揣了一把卷刃的水果刀出了家門。當傍晚他滿身泥濘跌跌撞撞地回到家時,獻寶似的從兜裏掏出了一把金幣。
    那並不是森德第一次打他,也不是最後一次,卻是他下手最狠的一次。
    “你他媽不許再去了!你個沒骨氣的膿包!”他那時比吉朗高那麼一些,抄起一根木棍抽到他背上。“我他媽已經壞到底了!我不允許你再去學壞!他媽的你是菲茨羅伊家的兒子,你他媽不是那些該死的人渣!該死的!”
    少年從未如此的憤怒,似乎他兄弟的墮落滅絕了他最後的希望。他這輩子再也沒有機會離開這該死的貧民窟,他最終會如一隻老鼠般的死在街頭,屍體化作讓人做嘔的腐肉。
    他幾乎崩潰了,當堅強不能再維持下去時,他不知道該做出什麼反應。他似乎已經將堅強當作了習慣,習慣了將自己塑造為弟弟心目中的英雄。
    他哭泣,如同一個其他的十五歲的孩子一樣,如同一個膽小的膿包一樣。他濃綠的眸裏滿是哀傷,哭泣讓他還未健壯的胸膛顫抖。
    他知道隻有為別人勇敢起來的人才是英雄,他知道,可他還做不到。
    一個十五歲的孩子能經曆些什麼呢?盜竊,詐騙,搶劫,殺人。他傷痕累累的背影,陳述的是全人類的罪惡。
    一個孩子無助的跪在地上,陳述的是全人類的罪惡。
    過了很久之後,吉朗親手將菲茨羅伊家的大宅鑰匙交到他哥哥手裏時,擁抱了他,溫柔到幾近珍惜的在他耳邊低語------那時他已經比他兄弟高大了太多。
    “森德,我漂亮的哥哥,永遠不要再流淚,永遠不要。”
    在那一刻,有什麼東西在吉朗·菲茨羅伊心裏不一樣了。他不知道是什麼,但它們變得更好了,更加的膨脹,讓他有了一種滿足而舒適的酸脹感,擁抱的手再也不想放開。
    森德·菲茨羅伊放棄了爵位的繼承權,讓給了他的兄弟。
    “森德。”攜帶者柏修先生向兄弟兩人走來,銀眸銀發,冷漠的像一把匕首。他和森德擁抱,他總是這麼喜歡漂亮的東西。“柏修!真的好久不見!”森德也總是這麼喜歡這位和他一同喝酒的男人,他可不像吉朗那麼死板,像元老院的死老頭子。精準到幾乎刻薄的計算著每天各種物質的攝入量,總是拒絕芝士漢堡和小甜餅。“昆士蘭呢?他在哪?”森德綠色的眼睛幾乎閃閃發亮,他已經在打算著典禮結束後拉上柏修和昆士蘭去好好喝一杯。
    而吉朗早已熟撚他哥哥的小心思,“不,森德,你別想。典禮結束後我們就直接回家。”他與柏修先生握手,臉色臭的像吃到了他哥哥煮的早餐麥片。“別想,我絕對不會再讓你夜不歸宿。”
    “你總是這麼擔心他,吉朗,你把他當個孩子。”柏修先生早就看出了年輕的菲茨羅伊對他哥哥的那點小心思,隻覺得這兩兄弟真是太過可愛。“你可愛的簡直像個不願意戀人離開的小家夥,總是在鬧別扭。”
    “操你的柏修!”菲茨羅伊伯爵一下子紅了耳朵,像個被人說中了心事的女孩。轉過身就向不遠處的新皇走去,甚至忘記了牽走他的哥哥。
    “我親愛的吉朗!這次的事情辦得真是漂亮!”菲茨羅伊家剛在幾天前用軍火為新皇狠賺了一筆,新皇現在看到菲茨羅伊伯爵就像看到了可以無限支取的透支卡。“這真是太棒了!你真應該看看那群外國蠢貨臉上的表情!”
    新皇金色的頭發與眼睛總是那麼的耀眼,不同於森德·菲茨羅伊綠色眼中摻雜的陽光般溫暖明媚的金斑,他的眼睛就像是金子一樣------隻是金子,沒有別的什麼。
    菲茨羅伊伯爵親吻新皇的右手,他沒有注意什麼,隻是行著他的貴族禮。不知道是什麼家夥想出來這麼肉麻的禮儀,他現在隻慶幸著新皇的俊美與年輕。
    新皇總是眷顧著他,阿德萊斯總是眷顧著菲茨羅伊家族。新皇剛剛登基,而菲茨羅伊家族也將要迎來這個家族權力的最頂峰時期。
    我阿德萊斯·隆因以隆因皇族的名義向上帝起誓,任何與菲茨羅伊家族作對的人,都等同於與我阿德萊斯·隆因為敵!
    那時,新皇還隻是阿德萊斯皇子,他的兄長才是隆因的皇帝。
    他是在一個陰暗泥濘的小巷見到男孩的,他和幾個混混在一起,手裏握著一把卷刃的水果刀。皇子沒有做什麼,隻是捂著嘴咳嗽了幾聲,時間足以讓那些人看清他手上的戒指。
    那是一枚鑲嵌著大塊藍色寶石的戒指,很大,寶石四角的戒爪是四條銀色的蛇。它精致,它珍貴,它象征著隆因皇室下一位繼承人的權利。
    “滾開。”皇室的權力是絕對的,幾個混混落荒而逃。男孩卻嚇得邁不開腿,他剛剛十一歲-----昨天的半塊蛋糕還是哥哥從外麵偷回來。
    “嘿,你,看你那雙漂亮的眼睛。”皇子逼向男孩,他比男孩高大了太多,他無處可逃。“你就是吉朗·菲茨羅伊吧?”他掏出口袋裏的手帕輕輕擦去男孩臉上的泥垢,溫柔又細心,微笑使他的金發金眸看起來更加耀眼。
    像金子,男孩想,隻是金子。
    看見他嚇傻了,皇子微笑著從錢袋裏抓出一大把金幣,連同一個卡片一樣的通訊器放到男孩的口袋裏。“我可憐的吉朗,我真的很遺憾你和你親愛的哥哥要待在這種地方------答應我,拿著這些錢去買點吃的和幾身新衣服,好嗎?我的小可憐,你都經曆了些什麼……”
    男孩當然知道他沒這麼好心------他看他的眼神就像盯上的雛鳥的蛇。
    “……先生,你想要什麼?我們,我和我哥哥我們沒有什麼了,宅子,古董,媽媽的首飾,都被別人搶走了,我們什麼都沒有了。”
    “我的小吉朗,我怎麼會想要那些原本屬於你和你哥哥的東西!”皇子眨眨眼,露出了毒牙。“寶貝,我會把那些你們失去的都還給你,而我,隻要一個小小的,很久以後才會兌現的承諾……”
    “寶貝,我要你以菲茨羅伊伯爵的名義承諾,菲茨羅伊家族會永遠效忠於阿德萊斯·隆因,而不是阿德裏克·隆因。”
    男孩不明白這有什麼意義,那兩個家夥不都姓隆因嗎?
    皇子知道,男孩不敢輕易回答。“我的寶貝吉朗,我會幫你和你哥哥奪回原本就是你們的一切------也許更多。你哥哥那麼的愛你,你也那麼的愛你的哥哥。你愛他,你愛他愛到可以為他付出一切,不是嗎?你難道真的願意讓你深愛的哥哥每天為了一點麵包,為了一點零錢而作賊,挨打嗎?想想吧小吉朗,你哥哥身上的每一處傷,每一道疤,都是為了你。他用了全部的靈魂來愛你,不是嗎?你怎麼忍心啊寶貝,你怎麼忍心你漂亮的哥哥去做那些肮髒下賤的勾當。你不想讓他每天起床就有人服侍早餐,兜裏有你給的花不完的金幣嗎?他可以去娶一位漂亮的小姐,生幾個孩子陪你玩……”
    “不要。”男孩難得的露出了倔強,“我不要他結婚。”
    “天哪我可愛的小吉朗!”皇子失笑,“好!當然好!他不結婚,他會每天和你在花園裏玩,他一輩子都不會離開你,他會吃上最好的食物,他會穿著絲綢的襯衣,他會每天晚上給你念故事------現在他很久沒有給你念了,對嗎?他會抱著你睡覺一直到天亮,他再也不會半夜跑出去偷東西,你們可以睡在一張很大很柔軟的床上------你不想那樣嗎?吉朗,你的一個承諾就可以讓你的哥哥過上世界上最好的生活------吉朗,隻要你一個承諾。”他拍了拍男孩的腦袋,“吉朗,回去吧,回去好好想想,你隻有這一個機會。你知道怎麼用通訊器,你可以隨時聯係我。”
    在男孩轉身走遠後,皇子不雅的翻了個白眼。“天哪他可真是個怪胎,吉朗·菲茨羅伊,不過你真的要比你哥哥好對付多了……”
    他愛很多人,你卻隻愛他。
    男孩一路狂奔回家,在小小的屋子裏看到了找他快要找瘋的哥哥。“吉朗!該死的!你他媽的跑哪兒去了!?”哥哥一把攬過男孩,急切的親吻他的額頭和顴骨上的小雀斑。“兄弟你可嚇死我了,我的小吉朗,我的寶貝,你可算是回來了!”男孩靠在他兄長單薄的胸膛上,聽著他激烈的心跳,像是在陽光下離水的金魚一般掙紮,驚魂未定。
    他突然覺得鼻子有些酸,他用力揉了揉,從口袋裏掏出了皇子給他的金幣。“森德……給,給你……”
    很久以後他才明白那天森德為什麼要打他,可他不後悔,他隻後悔那天他讓他的哥哥哭得那麼傷心。
    他第一次見到他兄弟哭了,哭得那麼絕望。就好像太陽不會再升起,沙灘被燒成了玻璃。可他明明記得,他兄弟統治著天上所有的星星以及地上所有的花朵,也就是說統治著幸福和快樂。
    他肮髒,他墮落,可他卻為了自己珍愛的弟弟哭得那麼用力。
    吉朗·菲茨羅伊永遠也想不到,他的哥哥到底有多麼愛他,早已勝過他自己的生命。“我已經壞到底了!該死的吉朗!可你他媽還是好的!!”他無法再維持他的堅強,他哭喊著這麼說,灰頭土臉地跪坐在地上,美麗的像個天使。
    那時他們還有些錢,雖然失去了父母,但森德的百依百順足以把吉朗養成一個驕縱的孩子。僅僅是因為食物的不合口味,他就打翻了他們兩人最後的一點口糧。吉朗以為森德會讓他好好餓一頓以示懲罰------可他沒有。十點半,頂著一月交加的風雪,森德帶回來兩個帶著他體溫的的麵包。
    後來他和別的孩子打架,吉朗輸了,被其他孩子揍的灰頭土臉,從台階上滾下去摔斷了腿。森德像一頭狂怒的小獅子,狠狠揍了所有欺負吉朗的孩子,背著他跑了很遠去了醫院。可他沒錢給吉朗買麻藥,隻能讓弟弟咬著自己的手,陪他一起疼。他本以為森德會訓斥他幾句,可他沒有,吉朗永遠不會知道那天森德紅了眼眶,不是因為他咬的太疼。
    吉朗和森德吵架,吵的很凶很凶,隻因為森德沒有足夠的錢支付吉朗的學費------可他想上學。吉朗說他要離開他,離開這個不讓他上學的哥哥。森德什麼都沒說,隻是把他所有的錢都塞進了吉朗的口袋,告訴他餓了就趕快回來。
    年輕的菲茨羅伊知道,當他在凝視深淵時,深淵也在凝視著他。
    可他無法拒絕,他想把全世界最好的東西都獻給他的兄弟,隻求他的微笑。
    沒有人告誡他,他的愛已經扭曲。
    這麼多年了,他忘記了森德是怎麼打他的,他忘記了森德在崩潰的哭喊時咒罵了什麼。他隻記得在森德精疲力竭的時候,他爬過去擁抱了他。他親吻他哥哥的額頭,他顫抖的金棕色睫毛,他綠色的眼睛,他高挺的鼻梁,他散布在顴骨上的小雀斑,他淡紅色的柔軟的唇。
    “別哭了,森德。我不會讓你變成那些人渣那樣,真的,我親愛的森德。”他細碎的親吻著他的天使,“我親愛的森德,我會讓你有很多錢。我會為你奪回我們失去的一切……甚至更多。”
    “森德,森德,答應我,永遠不要離開我,我願意把星星摘給你。”
    “森德,它們就像你的眼睛。”
    沒有人告誡他,他的愛已經扭曲。
    很多年前的一個傍晚,地麵上濺起灰塵,遠離貧民窟的草地上來了一個馬戲團,人們歡呼,巷子裏隨處可見餓死的屍體,老鼠在瘋狂的奔跑。那個傍晚發生了太多事情,可當菲茨羅伊伯爵回憶起來時,他記得的僅僅隻是他兄弟的眼淚,和他兜裏一大把沉甸甸的金幣。
    以及在他親吻自己的兄弟時,感受到的其他的什麼東西。
    後來有人對菲茨羅伊伯爵的殘暴手段提出質疑,在砍下那人的頭顱之後,菲茨羅伊對所有人說了一句話,從此再也沒有人提出反對建議。
    縮在牆角哆嗦著的不是你,所以你他媽永遠也無法體會那種恐懼!
    懼怕失去希望,懼怕爛死在垃圾堆裏,懼怕唯一愛的人會離你而去,隻是因為一塊麵包或幾枚硬幣。
    在貧民窟被打死的人多了,有的甚至隻是因為一把麥子。
    他將他哥哥的名字紋在左邊的胸膛上,最貼近心髒的地方,危險的如同一把上了膛的槍。
    恍惚間菲茨羅伊伯爵聽到女人的尖叫,回頭便看到柏修親王倒在地板上,他親愛的哥哥在一旁手足無措。而自己身旁新皇的視線,卻落在他們身旁的昆士蘭伯爵身上,手指無意識的轉動著自己的寶石戒指。
    他可真是個怪胎,菲茨羅伊伯爵對他翻了個白眼。
    怪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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