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兒，陪我去看看衍兒吧？許久沒有見他了。”徐楓漫不經心地站在書架前找著書冊，問道。
    “好。”尹燈點頭應下。
    徐楓的準備很快，他隻需要吩咐下去，就會有人準備妥當。因此，不過一炷香的時間，就有下人來請他們上馬車。尹燈與商歌坐一輛，徐楓坐另一輛，這一次不需要遮掩，畢竟，這菀州城中，再沒有認得尹沉和其子的人了。
    徐楓到底年歲大了些，上山的路難走，有個下人攙著他還經常站不穩，若非有人照應，隻怕他已摔了不下五次了。
    好不容易走到了，徐楓靠著棵樹坐下來歇息。他喘了幾口氣才覺得好些，不由笑道：“到底不是年輕人了，這腿腳都不好了，以後要上來，怕是更難了！”
    徐衍的墳塚很是破敗，連碑都沒有立。徐楓並沒有給尹燈，因此隻好掩埋了事。尹沉已被送回京城了，隻餘徐衍孤塚一座，於蒼茫森林之間默然承受時光變遷。
    徐楓在徐衍的塚前坐下，麵色平靜，眸中無悲無喜，隻靜靜地看著，像是守護在這裏一樣。尹燈站在一旁，聽徐楓開口道：“衍兒，我和燈兒他們，來看你了。”
    “衍兒……”徐楓輕聲喚著，和著風的歎息，被斑駁的陽光點碎，失散在了茂密林間。
    “這裏太不安全，不如，我從新替你尋一處安身吧。”徐楓盤腿坐著，麵上的笑容很和煦，像是糅雜了陽光的風一樣，帶不走一點塵土，也傳不到另一個人的耳中。
    尹燈在一旁聽著，心忖，重新修繕一番，換個地方也好。至少，比獨置身於蒼茫林間，想要探望都難來要好得多。
    “衍兒，你一定要答應啊。你住在這裏，我想要上來探望你一番都得下足了決心。這上山的路，太難走了啊……”徐楓長長的歎了一口氣，清風拂起，吹得他衣袖微揚。
    徐衍的塚自然是半點反應都沒有，徐楓閉上雙眸，片刻之後，又睜開，眸中竟是帶上了些許笑意，他道：“衍兒，我看見你了，你同意了？那我回去就操辦這事，你莫要擔心了。”
    尹燈在一旁聽著，心下有些苦澀。這與他詢問尹沉要不要回京城的景象何其相似！不過都是自己的一廂情願罷了。不過，唯一不同的是，他清醒著，徐楓卻執著著。
    他不過隻能看著，要他如何開口告訴徐楓，徐衍連靈魂都不複存在？罷了……這些話，就讓它們永遠不要見光吧。
    “衍兒，你喜歡的那位姑娘已經嫁人了，你可別傷心啊。”徐楓笑著道，卻因為背對著尹燈他們，而沒有被發現他緊閉著雙目，努力忍著鼻端的辛酸，和眼中漸漸積聚的滾燙的淚水。
    都怪我啊……尹燈靠在樹上，聽徐楓像是閑談一般地將這些事告訴徐衍。可是當他想起他將那幅畫燒成灰燼的場麵，他又有些竊喜。尹燈抿著唇，盡力不讓笑意變得明顯。
    “燈兒應該告訴你了吧？他們一家的冤案已經被平反了。這樣，我心裏還好受些。”徐楓又有些感歎地道，“都是父親犯傻，害你也被拖累。”
    尹燈猛然聽見徐衍叫他，抬頭，接下來的話又徐徐入耳，他抿了抿唇，低頭不語。他早已不怨恨他們了。
    徐楓想要說的似乎特別多，將很多事一一告訴了徐衍。他閉著眼睛，好像徐衍仍然坐在他麵前與他笑談。這父子兩，從前就好似一對知己，現在，徐楓的習慣仍然沒有改。
    “燈兒，等了這麼久，累了吧。”徐楓起身，走到尹燈麵前，“我這毛病不好，一說就停不下來了，快點回吧。”
    尹燈笑了笑，“我每次來也有許多話和衍哥哥說，伯父說的比我少多了。”
    徐楓笑道：“從前就喜歡和他說話，現在也一樣啊。”
    尹燈隻笑一笑，不答。
    下山的路更加難走，縱使千般小心萬般防備，還有一個人在旁邊扶著他，徐楓還是摔了一跤。幸好山間泥土鬆軟，徐楓的身子骨也不差，倒沒有摔出什麼大問題。
    “伯父，回去叫大夫給您看一看，若是有什麼問題還得早早的治，落下病根就不好了。”尹燈在旁邊和那下人一起扶他起來，攙著他到旁邊的樹下暫歇，同時道。
    徐楓點了點頭，頗有些無奈的道：“人老了，不中用。”
    “伯父身子康健，哪有老一說呢？”尹燈笑了笑，自知他說這話不大可信，他確乎看不見徐楓是一副什麼模樣，哪裏判斷他定是身強體壯呢？
    徐楓笑了笑，也不說話。
    歇了一會，徐楓問道：“燈兒，你覺得衍兒怎麼樣？”
    “啊？”尹燈背著突如其來的問題問得一怔，“他有才學，對我也很照顧……不知伯父問這個過什麼？”
    “隨口問問而已。”徐楓笑道，隨即又問。“你……還恨他嗎？”
    尹燈垂首，商歌斂眸，在短暫的沉默之後，尹燈笑道：“不恨。”
    “就算是……也不恨嗎？”徐楓追問。
    “是啊，伯父。”尹燈確定的點了點頭，耳邊發絲隨著他的動作微微擺動，“你們也為我做了很多……”徐衍他……後麵的，尹燈沒說。
    “下山吧。”徐楓扶著身後的樹幹站了起來，“回去好好休息休息，好好喝藥，衍兒的事還需你替我操著些心呢。對了，他有沒有好好喝藥啊？”最後這一句，是在問商歌。
    “按照大夫的囑咐喝著呢。”商歌沒有慌亂，麵不改色地說著一早約定的說辭，“身子的確好了些。”
    “哦，那就好。”徐楓認同商歌的話，這一路上來，尹燈的確沒有什麼反應，倒是他氣喘籲籲的，還摔了一跤。
    總算走到了山下，徐楓上了馬車，目光微凝，隻盯著桌案上某一點花紋，不知在想些什麼。
    另一輛馬車上，尹燈伏在商歌耳邊，悄聲道：“多謝娘子替我隱瞞。”
    商歌笑了笑，同樣壓低了聲音：“早就約定好的。”
    尹燈便笑開了，那些藥，商歌每日按時處理，雖也滿屋的藥香，那些藥，卻沒有一滴沾染了尹燈的唇。
    他吐血的次數的確少了，這幾日一直都很好。
    如此，也不由得商歌不信了。
    “請二位下車。”
    “小心。”商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