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歌的簪子被那人隨手一拋，穿過河水落在荒原的河上。因著與尹燈落水的地方不同，簪子所到之處，沒有一個人。
    簪子之中唯有一片黑暗供商歌的魂棲身，那簪子上沾了尹燈的血，便再也不能困住商歌。
    簪子停在河水之上，不再隨波逐流。商歌從簪子中脫出身來，踏著水波上了右岸。然而舉目所及之處，空無一人。
    她的紅衣在荒原之上分外明顯。若非這血衣，她並不能在這荒原之上安然行走。就算能依著修行的功力捱一會兒，也遲早要和那些歸魂一般，不由自主的向那黑暗之中行去。
    這衣裳……還是他染紅的。商歌低頭望著自己的裙擺，手中緊緊的攥著簪子，紅衣黑發，荒原之上，美人如霞。
    商歌向河岸邊望了望，卻不知應該去何處尋找。她望了望手中簪子，將它向上用力一拋，那簪子落了地，尖端便指向了河水的上遊。
    衣袖輕拂於地，簪子便又回到了商歌的手中。她便依著簪子所指，向河水的上遊行去。她相信，尹燈亦在尋她。
    邊走著邊用簪子綰著青絲，商歌隻覺得四周茫茫無際荒原，哪裏都是一樣的景色，並無一點不同。就連河水逝去，也都是平靜之極。
    商歌大約知道，上一次尹燈在荒原之上經曆了怎樣的痛苦。上一次，尹燈的身邊沒有河，他所麵對的，大概就是一片莽莽荒原吧。望不見任何人、任何東西，望不見任何希望。
    然而他還是尋見了她。
    這一次，她必定能捱過這些，尋他去。
    商歌知道，這路必定很長，隻是她不會懼。紅衣是尹燈的印記，她便要逆著這印記，尋到他去。
    覺到發間的簪子似乎有些鬆，商歌便取了簪子握在手中。玉簪上傳來冰涼的觸感，雕的正是她的眉眼，盈盈的躍然於其上。
    她棲身靈魂的簪子，必是她的模樣啊。商歌望著簪子，望著自己的玉容，似乎依稀記起這幾百年來，宿於簪中，行於人間。然而每每是自己一人，偶遇些人與自己談笑，卻大半不過是貪圖她的美貌，更有譴責於她者，斥責她一介女兒家不該這樣拋頭露麵的做舞女，這尚算好些的，其他人，不過就是輕蔑吧。
    她在哪裏都不是花魁，因為她在一地停留從不超過七日。這次盛安京城一舞也不過是她隔了幾十年之後再來看看罷了。隻是這一趟，卻讓她為了一個人，第一次在一個地方停留超過了七日。
    這於她，是破例，更是轉折。
    一地三舞，更是前所未有，隻是雖是邀了尹燈徐衍二人，她卻隻是想看見那一人罷了。
    商歌在荒原上，思緒不知怎的便回了人間去，回了當時去。她笑自己一直不肯承認，不肯承認第一眼看到尹燈的時候便被他的眸子所吸引。
    不過，現在何須糾纏這些？無論她承認與否，尹燈都是她在這荒原之上走下去的動力。
    簪子在她手中仍舊是冰涼的。這讓她從回憶之中回過神來。回身望了望她所走過的路，卻沒發現任何標記。似乎她一直在原地踏步。
    “夫君……你在哪？”商歌停下來，向遠處望著，她相信自己的方向，她相信她的簪子，更相信她會在行走中抬頭便遇到尹燈來尋她。
    前路遠嗎？商歌從未想過這個問題，她隻是走下去，盡力的走下去。
    溯河而上，也許就會有那一人，向她走來，用溫柔的眸子映出她的麵容，然後帶著她回到人間去。
    商歌停住步子，蹲在了河邊，用簪子劃出道道水紋來。她望著隔岸，想著方才也走了不少路，卻什麼也沒有看見。莫不是……走錯了？
    這個念頭一出來，商歌便渾身一顫，險些丟了簪子。她站起來，退後了幾步，離河水遠了些，簪子上的水珠飛回河水之中，她緊盯著河水逝去的方向，思考著自己究竟應該往哪邊走。
    商歌想要再拋一次簪子，然而剛抬起的手僵在了半空——她拚命忍住向上拋起簪子的想法。沿著這條路走下去吧，簪子沉河，總歸是要再漂一段距離的，若是尹燈也掉下河去，那她必定在尹燈的下遊。而且，若是要回去，必須要通過河，尹燈想必不會深入荒原去……
    這樣想著，商歌便握緊了簪子，沿著原來確定的路向河的上遊行去。除非是迫不得已，她必定不會用簪子來確定前行的路了。
    荒原很大，亦不會有任何人給她些許提示，一切都隻能靠她自己。商歌憑借著對尹燈的信任與思念，才撐持著在漫無邊際的荒原上行進。
    隻是，若是尹燈在岸上尋她呢？
    商歌的腦中總是有別的猜測，隻是她又否定了——依著尹燈的性子，定會下來尋她的。於是，她便繼續向上遊而去。
    一路上，商歌努力穩住自己的心神，不讓自己再多想些別的什麼來。既然選定了這條路，便要走下去。夫君就在前麵等著……商歌抬頭望著前方，莽莽荒原，了無人跡。
    商歌便收回目光，盯著腳下的路，盯著因為邁開步子而蕩起的裙擺，偶爾才會抬頭望一眼。
    有人？前方隱約出現了什麼，商歌緊緊地盯著，停住了步子，有些緊張的望著那遙遠的一點。那會是什麼？
    那一點不動，商歌便大著膽子向前走去，同時握緊了簪子，露出尖的一端來，所剩無幾的功力亦運轉起來，以防萬一。
    那會是誰？商歌的眸子不敢眨，隻緊盯著遠處。她橫了心，也不顧許多，腳下的步子越邁越快，或許，那人便是尹燈呢？
    想到這，商歌隻覺得滿心喜悅。忍下即將相見的歡喜，她在荒原上大步跑起來，衣擺浮動，逆著河水的逝去之聲，向著河水的上遊匆匆而去。
    隻是，在她未曾察覺的時候，她衣衫之上的紅色褪去了些許，隻是這改變太細微，縱使是細看也未必發現的了。她隻覺得腳步似乎沉重了些，卻並不以為意，隻當是跑得累了些。
    那遙遠的一點與她的距離似乎絲毫沒有縮短，那人似乎也根本沒有動，隻有商歌盡力的奔跑。
    衣服上的紅色又褪去了些微，隻是商歌仍舊沒有察覺。紅衣淺淡之時，她便感覺步子有些沉重。隻是，這麼遠的距離，難以讓人有什麼別的猜想。
    似乎近了些？商歌抬頭望著那遠在天邊的人，稍作休息之後便邁步追去。縱使遠，也抵不過希望之大。
    “夫君……”商歌喃喃著，眸子中似乎漾出了些許笑意。
    “我在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