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三章 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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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燈!”徐衍一早便在尹燈的門外大叫,隻差一腳把門踹開。
“衍哥哥。”尹燈在一片黑暗中向陽光中的徐衍溫厚的笑著,“怎麼這麼早就來了?可吃飯了?”
“咳,這話該我問你們。”徐衍笑道。
“用過了。”尹燈領著徐衍進門坐下,一直不見人影的商歌端了茶和小點來,麵上的笑容清淺。
“弟妹,來,坐。”徐衍見商歌放下了東西便要離開,連忙喚了一聲,麵上的笑容隨著這一聲擴大了不少。
商歌一怔,用手掩著笑意,坐在尹燈身旁,比起之前來,更靠近些許。徐衍一直心細,見這番變化,想要打趣兩句,卻又生生住了口——人家已成了親,這般輕薄的話還是少說些好,也少些尷尬。
“可是要——添個孩子?”徐衍耐不住了,一口口將茶水抿得見了杯底,再沒什麼法子能管管自己的嘴,沒防著便讓這一句話溜了出來。
話畢,徐衍才覺得有些不妥,少見的有些坐立不安,張口想要揭過這一句話去,然而幹咳了幾聲卻是不好講什麼——尹燈已然笑道:“急什麼,這方才成親呢。”
“是我急了些。”徐衍手中捧著的茶杯又變得溫熱,一道水弧漸漸收了去,他向商歌笑了笑,笑意中隱約含著些歉意。
“衍哥哥可有中意的女子?”尹燈話鋒一轉,話語中隱含著一絲不懷好意。
“有……啊,不,沒有。”徐衍張了張口,舌頭好似打了結,本來什麼也不想說,偏偏一時嘴快吐了出去。
“是哪家的千金?”尹燈自然聽得清楚,因此並沒有像徐衍想的那般不再追問,而是語調平緩笑的一臉明朗。
徐衍有些悶悶的哼出了幾個字,原是城中一位早年考中狀元的人家的小姐,他尚未跟任何人說起,包括他的父親,今日卻是一時不慎,嘴快泄露了出去。
“放心好了,我們不會說出去的。”尹燈笑道,一旁的商歌亦是翹了翹唇角,微微笑著附和。
徐衍歎了口氣,卻並非是對於他們的不信任,落荒而逃似得告了別,屋裏又隻剩下他們二人在桌前坐著。商歌挪到了徐衍坐的位置,在尹燈的正對麵,仔細的凝視著他麵上的每一處細節。
尹燈的眼睛很好看,那黑色像是孤獨的最深處點染而來。隻是可惜了,這樣美的眸子,怎麼就看不見世間風景呢?商歌有些惋惜的想著,手一掃,卻是差點將茶杯掃了下去。
新婚尚且是第一日,便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似乎是奔波久了,這幾日的安穩,便像是平靜了許久一般,再也生不起波瀾。
今日的太陽格外的暖和,透過雕花的窗格灑在屋裏,在暗色的地板上分外明顯。商歌拉著尹燈坐在窗下,微眯著眼看著尹燈好似鍍了金的麵容,麵上的笑容不覺漸漸擴大。
“娘子,看了這許久了。”尹燈忽然出了聲,倒是把商歌一驚,“不如做些別的?”
“你怎知我在——”商歌麵上一紅,舌頭好似打了結,“那你說,做些什麼好呢?生得這般好看,卻也不容許我多看一會……”話音愈來愈小,尹燈縱使看不見,也知道商歌此刻定然是低頭絞著衣服袖子,麵上通紅。
尹燈自然聽得一清二楚,此刻便笑道:“娘子若要看便看吧。”
商歌的目光躲閃著,她覺得,尹燈從荒原上回來之後,那眸子雖然看不見,卻平添了幾分犀利,能夠直直的看進別人的心中去,而此刻,商歌便是有種自己所有的想法都已經被看穿的錯覺。
“我、我拿本書來讀與你聽吧。”商歌匆匆離開,隨便拿了本書來,胡亂的找了段字便念起來:“開明北有視肉……”
“珠樹、文玉樹、玗琪樹、不死樹,鳳凰、鸞鳥皆戴瞂,又有離朱、木禾、柏樹、甘水、聖木曼兌,一曰挺木牙交。”尹燈想也不想便一氣背下,背出來幾句後才解釋道,“從前在王府的時候,下人將這《山海經》讀與我聽過,聽後頗覺有趣,便常叫他們念來聽,久了,也就背下來了。”
“我背的書,都是這樣背的。”尹燈又補上一句。
“夫君眼盲,卻並不懈怠。”商歌讚許道,“可還要念?”
“念吧。”尹燈點點頭,“從第一句開始。”
商歌見尹燈似乎已然忘記了方才她久久注視他的目光,翻了翻書卷,似乎隱約還有墨香飄散,她清清嗓子,正要念下去,忽聽得尹燈問道:“娘子,你可知‘類’是什麼?”
“不知。我多研習音律,這些書讀的少。”商歌道。
“這種野獸一身同具雌雄兩性,人若吃了它的肉,便不會產生嫉妒心。”尹燈悠悠的啟唇,不知怎的,商歌總感覺這一問一答,是與尹燈在荒原上的經曆有些關係的。
然而這也僅是一種猜測,商歌並未說出一字來,隻靜靜聽著,聽得他話音落下後,才道:“若是真有這樣的神物,這人世間不就少了許多紛爭?”
“也許會有吧,隻是這嫉妒心本就是七情六欲之中,每人多少都會有一些,或許這‘類’,並不能消除所有人的嫉妒之心吧。”尹燈忽然談得高深起來,商歌隻好在旁聽著,時不時“嗯”上一聲作答。
“娘子。”尹燈忽然反應過來什麼,“談這些做什麼,平平添了愁緒。不如,娘子舞上一曲?”
“這白日裏你又瞧不見。”商歌笑道。
尹燈垂眸,眉宇間似乎多了些傷感,商歌瞧得清楚,便放下書卷,飲了口茶潤了潤嗓子,便唱道:
“我住長江頭,君住長江尾,日日思君不見君,共飲長江水……”
一曲餘音嫋嫋,雖沒有三日不絕,尹燈聽罷之後,卻還是有些濕了眼睛。他站起身,走過幾步去,在商歌尚未反應過來的時候,緊緊擁住了她。
“我們見得到、見得到!”尹燈似乎是回憶起來在荒原上,險些丟了商歌的時候,此刻竟小聲的抽泣起來。
“夫君,莫要傷感了,我們這般圓滿,還想那些傷心事做什麼!”商歌亦擁住尹燈,在他耳邊悄聲道。
然而商歌也紅了眼眶,控製不住的淚水打濕了衣衫,然而這眼淚之中,蘊含的悲戚痛苦又有多少呢?劫後餘生,又相敬如賓攜此一生,這般幸福,怕是世上少有人能曆吧。
尹燈很快便平複了情緒,他坐下來,用袖子隨意的擦掉臉上的淚痕,狠狠吸了一口氣叫眼淚不要再流出來,便看著商歌笑了。笑容很純粹,正如窗中透過的陽光一般明亮。
商歌的灰暗,從此便被照亮了。
那些年,她東奔西走,做了個舞女,雖然見遍了繁華景象,卻從未有一處地方讓她甘願留下來暫歇,想不到,這一番共患難之後,她便融化在了一位良人,那明媚的笑容中了。至此,沉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