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午，他們都呆在山洞中，直到晚上。
    尹燈忽然走出了山洞，躍上一棵樹高處的樹枝，遠遠望著那一條僅是一次水患便奪取了許多人生命的河流。
    那些人歸去，究竟是歸去了到什麼地方？尹燈能看見，有很多人，沿著河岸，行向遠方的未知之地。然而未知，隻是對於仍舊生在這世上的人罷了。
    尹燈眯起眼睛，至於他，他怎麼會不知道他們要去哪裏呢？
    商歌隨他出來，站在樹下，透過重重樹幹，她依稀看得見很遠的地方，人影踵踵。
    都是一類人。商歌低眉垂眸，無論如何笑不出來。
    尹燈察覺到商歌似乎過於安靜了，便從樹上一躍而下，定定的盯著商歌，眉目間有些許擔憂，“商姑娘，你怎麼了？”
    商歌淺淺抿了抿嘴，卻並不答話。不論是深奧的啞謎還是直白的答案，她都不想經由她的唇齒，吐露出來。
    尹燈轉頭，望向他方才所注視的地方，“那條河，所承載的，一直都是兩個世界。”他的話，有些晦澀，然而他知道，商歌是聽得懂的。
    “我要找的，也在那裏。”尹燈道。
    “隻是，現在，我這樣的身軀，還無法尋找到那裏。”
    尹燈攜起商歌的手，感受著指尖傳來細膩的觸感，他淺淺的勾起一抹笑，“我們一起尋找。”
    商歌微微的點頭，她並沒有回答，他要去的地方，未必會接納她。
    然而她什麼都沒說，隻目光迷離的望著遠方，“人生的時候，軀體承載著靈魂，死了以後呢？”
    “那條河，承載著他們的路。”尹燈低聲接道。
    “河水載動的，是通向另一個世界的人，那河水，是他們的路。”尹燈的聲音聽起來有些虛幻的替商歌解釋著，“河載。”
    商歌的心裏忽然很空落，“我是不是，也要走那條路？”
    尹燈身子猛地一顫，將視線投向商歌，“或許……不必吧。”
    “什麼時候？”商歌似乎並沒有聽到他的回答，囈語般的問道。
    “你想什麼時候離開，就什麼時候踏上歸途。”尹燈的眼中，映出那一片孤寂，他知道，無論怎樣，都要走的，無論什麼時候，無論什麼人。
    “歸途……”商歌的手覆上雙目，卻什麼都沒有觸碰到。
    “每個人，從那裏來，一生結束了，就再回到那裏去。”尹燈的心似乎有些痛，左手上的胎記微微有些灼燙，“也許那也可以叫做故土。”
    它是在提醒他什麼？
    “也許有人是例外。”尹燈低聲補充道。
    “誰？”商歌追問。
    “引路人。”尹燈的呼吸漸漸沉重起來，像是溺水的人，想要拚命抓住那一根稻草。
    商歌忽然抓緊了尹燈的手，手指尖上些許的冰涼喚回了尹燈。引路人？她不知道。她隻聽到，他說，她想什麼時候回去，就什麼時候踏上歸途。
    回到她來的地方。
    “你會帶我回去嗎？”
    “會。”
    “你不戀這紅塵嗎？”
    “了無牽掛。”尹燈閉目，心中鈍痛。
    “要去的地方，很孤獨，也很冷吧。”河水上的人影少了很多，商歌遠遠望著，情不自禁的呢喃。
    “所以，才會留戀紅塵。”尹燈平靜的道，“隻是我習慣了，離開也無妨。”
    然而他這話，卻像石頭擲進了池塘，在商歌心中，激起了層層波瀾。
    “人有轉世嗎？”商歌又問道。
    “有。”尹燈咬了咬嘴唇，終是道。
    “那為什麼不記得從前？”從前，商歌所道從前，是前生之事。
    “前生之事，為何要……累及今生？”尹燈這話說得極緩，每一個字都下了很大的決心。
    商歌輕輕抿了抿嘴唇，欲言又止。
    這樣的對話，在盛安京城的茶館中已經出現過了一次，她不想再用這“虛幻”之事觸及尹燈心中埋藏得最深的秘密。
    權當她什麼都不知道。
    尹燈沉默，良久，方以柔和的語氣道，“商姑娘，秋深夜冷，回去吧。”
    商歌的青絲還有些潮濕，在這樣冷的秋夜站上很久，於她也不好。商歌點點頭，抬腳，卻猛然有些不穩。
    “沒事吧？”尹燈連忙攙住她，問道。
    “沒事。”商歌擺了擺手。
    “商姑娘，那河，載的是生命。”尹燈的話忽然沒了邊際，“你要記得，每個人，它都載得動。”
    商歌明白這是何意，心中的結似乎解開了，麵上終於有了淺淺的笑容，不再是麵無表情的壓抑。
    他們離開了許久，山洞中，火光閃耀著，快要熄滅。尹燈重新添了木頭，在這靜謐之中，一切似乎都有了改變。
    商歌坐在石頭上，出神地盯著那一堆火焰，顫顫伸出手去，想要觸摸那真實的溫度。
    尹燈見商歌眼神迷離的伸出手去，心中隱約覺得不妙，大喊一聲，“商姑娘！”
    商歌被這一喝嚇得清醒，見自己的手很快就要觸及那片灼熱，火舌將要舔上自己的手，她收回來，身體有些僵硬，由內而外的冷，所以，才想要觸碰，於她是毀滅的溫度。
    “商姑娘……”尹燈的眼中映出不舍，“都怪我，不該帶你來這裏。”
    “是我自願的，與尹公子無關。”商歌抿了抿唇，似乎一下回過了神。
    尹燈不再說話，隻是緊緊地盯著那堆火焰，與靜坐的商歌，害怕她再被這灼熱的溫度傷害。
    “尹公子，謝謝你。”商歌忽然抬起頭來，沒頭沒尾的拋來這樣一句話。
    “謝什……”尹燈習慣性的接了這一句，猛然反應過來什麼，“商姑娘，你……你要做什麼？”
    “不做什麼。”商歌淺淺笑著，攝人心魄。
    尹燈緊盯著她，商歌撲哧一笑，“尹公子多心了，我是謝公子方才的話，解了我許久以來的心結。”
    尹燈哦了一聲，有些複雜的情緒逐漸漾開。
    “我會陪你找到那片地方。”商歌道，將雙手放在稍離火焰近些的地方取暖。
    尹燈垂眸，“該是在下謝商姑娘。”
    商歌輕輕地抬眉，眼底的光輝，明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