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柳城實在是大，天邊剛剛泛出魚肚白時，他們才快要繞到城北門去。
    還好城邊樹木稀疏，不然還要晚很多。
    站在橋上，商歌扶著橋欄，身子已經疲累得不想再移動，她咬咬牙，準備繼續走時，卻看見了一些足以令他們湮滅於此的東西。
    “快跑——”商歌隻來得及這樣喊，便拽著尹燈急急的跑下橋。
    然而大水來勢洶洶，他們隻來得及抱緊身邊粗壯的樹，便被洶湧而來的洪水淹沒。
    商歌緊緊抱著樹幹，麵上盡是驚懼，好不容易將頭探出水麵，她大口呼吸著新鮮空氣，洪水已淹沒了河岸，此刻問柳城門已開，又因地勢稍低，大水洶湧灌進城中，一片汪洋中，不知又有多少生命葬送。
    這條一向是很溫順的河流，今天終於要發怒了。
    還好他們逃出的及時，不然此刻，他們便是那被洪水困囿於城中而惶然無措的人中之一。
    相較起來，尹燈顯得平靜許多，隻是他實在是狼狽，濕衣服緊緊地貼在身上，發髻散開，那一枚玉刻的簪子被他握在手中，水麵上，浮起他的黑發。
    商歌此時亦不好受，她第一次發覺頭上的發飾沉重，便伸手取下了簪子和步搖，緊握在手中，心想以後也許能有些用。
    尹燈此時已經攀上了樹枝，他喊：“商姑娘，你在哪？”
    “在你右側，三尺之地。”商歌盡量平靜下來。
    尹燈點點頭，並不答話，商歌瞧著他足尖點上樹枝，再細看時，已經落在了她所在的樹上。
    尹燈伸出手，將商歌拽了上來。
    “謝謝。”商歌抿了抿薄唇，小聲道。
    “沒事，你找一棵最近的樹。”尹燈懸著的心放了下來，從前的功夫到底沒有白費。
    “前方，五尺。”商歌有些不確定的道，心中暗自為尹燈捏了把汗。
    尹燈挽住她的腰，再次點上樹枝，在樹枝震顫嘩嘩聲響中，他們已安然落在了另一棵樹上。
    “前方，三尺半。”
    “前方，一尺。”
    “左前方向，二尺。”
    “……”
    不知多少回，他們已經離那片汪洋遠了些，尹燈已經倒在一根粗壯些的樹枝上，靠著樹幹，在樹冠上帶著商歌躍了這麼遠，他實在是累了。
    “尹公子，多謝你。”商歌的頭發被水打濕，幾縷頭發貼在臉上，帶著水漬，竟是如出水芙蓉一般好看。
    尹燈擺了擺手，“無事，現在是什麼時辰？”
    商歌抬頭望了望天色，然而天空盡皆被灰雲籠罩，她大概算了算，“大抵是巳時了，看著天象，似乎要下雨，這裏的情況會更壞。”
    尹燈恢複了些體力，站在樹枝上，問道：“下遊可還有郡城？”
    “有。”商歌點頭，因著盛安京城在上遊的緣故，這河岸才多了幾扇城門。
    “有多遠？”尹燈又問道。
    “具體我並不清楚，但是，比盛安京城到問柳城的距離遠了許多。”商歌答道。
    “好，我們先離開這裏。”尹燈挽上商歌的腰，聽她道了方向距離，腳尖點了樹枝，衣裳在空中展開，倒是多了幾份瀟灑。
    午時將過之時，他們總算遠離了那汪洋，總算能夠鬆口氣了。
    “若不是尹公子，我今日怕是會葬身於那裏。”商歌淺笑道。
    尹燈有些詫異的抬眉，“姑娘的葬身，是何意？”
    商歌一愣，身子似乎有些虛幻，然而複又恢複正常，似乎方才不過是幻覺。
    “公子見笑。”商歌的話中有些落寞，似乎尹燈方才的話戳穿了她一直不願意麵對的真相。
    “商姑娘，我們是一類人。”尹燈也不知怎麼勸她，想了想，平平的歎了口氣，隻能這樣道。
    商歌回頭，衝他淺淺的笑了笑，“公子不必掛心，事實罷了。”
    尹燈心裏忽的一鬆，“商姑娘不掛心就好，有些事不還是要麵對麼？早晚罷了。”
    尹燈攜著商歌躍下樹木，“今天先尋個地方休息吧，還有，吃食也快沒有了，我去尋些回來。”
    商歌靠著他，小聲道：“我和你一起去。”
    尹燈到底沒有拒絕，沒有商歌，他怕是連路都找不到。
    好不容易找到一個可以棲身的山洞，尹燈略做歇息，便帶著商歌又出去了。
    秋日的寒風陣陣席卷，他們的衣服都還濕著，此刻更是難捱。尹燈想摟緊商歌讓她好受些，然而他的濕衣服卻讓他不能這樣做。
    好不容易找到了一棵掛著果子的樹，好不容易找了幾個沒壞也沒被鳥吃過的果子，揣入懷中，還有被水泡過的紅薯，這些便是今日的食物。
    逃亡在外，生活自不是從前能比的。
    他們回到山洞，那山洞似乎從前有人來過，遺落了幾枚火石。尹燈好不容易生出一堆火來，脫下了衣袍在火上烤幹。
    然而商歌是不能的，所以尹燈隻能祈求自己的衣服幹得更快些。
    許久，尹燈將仍暖熱的衣袍遞給商歌，“穿我的，把你的衣服脫下來，我替你烤幹。”
    商歌麵上一紅，但還是照做。
    他們盡量靠裏，避免受到寒風的侵襲，隻是深秋，再怎樣躲開，也是難捱的。
    更不知那寒冬應該怎麼熬。
    尹燈想到這裏，深深地歎了口氣，也因著他看不見，差點被火灼傷了手。
    尹燈將衣服還給商歌，取了個果子啃起來，忽然想到了什麼，問道：“商姑娘，下遊的郡城會不會遭水淹？”
    “因為距離遠，且那裏河道寬闊，水患到了那裏就漸漸平息，隻有問柳城，因為選址不好，最容易遭到水淹。”商歌想了想，道。
    “白白背了不祥的罵名？”尹燈挑眉笑道。
    “是。”商歌亦抿了抿嘴。
    “但願我們的到來別讓他們編排。”尹燈渾不在意的道，他自小就因為不同於別人而備受議論，更因為這特殊之處獲了罪，他不在意，隻是他不想連累商歌。
    這一場水患，淹了問柳城，倒也讓那些和尚不能給他處送信，還幫了他們一個忙。
    尹燈想到此處，心裏倒稍鬆了些。
    他起身，看向商歌，“以後會很苦，你……”
    “放心，我陪你。”商歌淺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