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蘇怡人漸行漸遠，沈歆妍無力地搖搖頭，亦隨著姑姑步入雲意殿。無心打量四周，低著頭，手心沁出冷汗，手裏緊攥著帕子，靜靜地聽著別的秀女與太後的對話：
    “臣女呂氏叩見皇上、太後。”
    “禦史中丞（正五品）家的？生的好生喜氣，哀家瞧著不錯，記名留用。”
    “臣女莫氏恭請皇上、太後聖安。”
    “中縣令（正七品）長女？罷了，退下吧。”
    ……
    如此反複，隻覺腳已站得酸疼，卻又無能為力，隻好不動聲色地將帕子收回衣袖。發覺一直未聽見上座皇上的聲音，悄悄地抬起頭，眯起眸子，睨見一抹明黃。發髻上的步搖晃動著，發出清脆的碰撞聲，在偌大的殿內卻顯得格外響亮，將皇帝的目光吸引過來。沈歆妍忙不迭地低下頭。
    皇帝指著沈歆妍說：“你，站出來。”
    “兵部尚書嫡長女沈氏覲見——”內監尖細的聲音傳來。
    歆妍穩步向前，走到大殿中心，徐徐跪下，低著頭：“沈氏歆妍參見皇上、太後，願皇上、太後聖體安康、福澤綿延。”說完，才俯下身子叩首。
    見歆妍如此，皇帝心生疑惑，道了“起身”過後問道：“別人皆自稱姓氏，唯你道出自個兒的閨名，這是為何？”歆妍動了動唇，未答，隻聽皇帝自答道：“如此一來，便叫朕記住了你。沈氏歆妍，甚好，記下名字吧。”
    沈歆妍正要謝恩退下，一旁的太後卻開了口：“抬頭讓哀家瞧瞧。”
    沈歆妍仰起頭，看著太後的下巴。太後尚在先帝孝期，因今日乃是選秀之期，亦著一身月白青煙長裙，隻是發髻上隻簪了幾隻素玉簪子，發絲間隱約突顯幾朵雪白絨花。垂下眸子，等待太後的吩咐。
    看著歆妍一副高傲的模樣，太後不禁蹙眉，扶了扶發鬢道：“既已記名了，便退下吧。”
    沈歆妍盈盈叩首，道：“臣女謝皇上、太後恩典，臣女告退。”言罷，起身隨著姑姑離去。
    出了雲意殿，隻覺貼身小衣皆是滑膩，從腰間取下一方手巾，點了點額前，暗暗鬆了口氣：如此一來，便也不怕入宮之後被皇上漸漸遺忘了。
    本朝選秀凡記名秀女皆要在宮中住三日，收到旨意之後即可回母家，學一月規矩後才再次入宮，開始在紫奧城的沉浮人生。
    三日在歆妍的一針一線中穿過，皇上身邊之人前來傳旨之時，沈歆妍正好繡完一塊芍藥方巾。那傳旨內監特有的尖細聲音傳來：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惟讚宮廷而衍慶，端賴柔嘉。秀女沈氏，毓質名門，溫恭懋著。茲奉隆瑜皇太後慈命，立爾為正五品小儀，賜居於玉屏宮開雲樓。欽哉。”
    接過一抹明黃，隻道心涼。
    再次入宮之時，沈歆妍身著霜葉紅百褶如意月裙，挽了個隨雲鬢，簪了幾支步搖、簪子，又輔以絹花，唯有耳垂上的白玉耳垂略顯清麗。輕撫著裙身，喃喃道：“雖非正紅，如此也算是出嫁了吧？”
    “小姐這般打扮才是好呢，才是正五品小儀的模樣！奴婢打聽了，除去王丞相府裏的二小姐封了嬪，小姐可是此次入宮小主中位份最高的！”紅袖攙著沈歆妍說著這幾日打聽來的消息。
    沈歆妍向她投去一記責怪的眼神，提醒她莫要驕縱過了頭，又問道：“丞相府裏的二小姐？選秀那日可未見她人，怎麼……”
    紅袖不屑地撇嘴答道：“還不是依靠她那家世，相爺本已打算不讓府裏姑娘入宮，奈何這位二小姐不領情，尋死覓活……”
    紅袖還未說完，便已被沈歆妍捂住了嘴，道：“入宮前不是囑咐過要小心隔牆有耳麼！”言罷才覺自己失禮，扶正了發髻上的攢珠四蝶金步搖，歎氣言道：“本主知你向來口無遮攔，隻因你自小服侍著知根知底的，做事也算伶俐才將你帶入宮。本主身為正五品小儀本是可以帶兩名宮女的，但母親已暗自在宮裏安排了一位頗為忠心的姑姑，再帶人入宮也不知該是何人，便也隻有你。入了宮，你我二人便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若你有了錯事，本主身為主子也會被安一個管教不嚴的罪名，所以，本主隻盼你莫要再像在府裏那般放肆了。”
    紅袖自知犯了錯，連忙跪下認錯。
    沈歆妍不過是敲打一番，也不多言，喚她起身便欲回宮。卻遠遠看見走來一行人，宮婢內監圍著一女子，未見其麵已聞其聲：“本主瞧著這禦花園入了秋，了無趣味，一應的菊花。可是花卉房的方總管近日太過繁忙，無心打理。惢昕，去花卉房問問方總管，可要本主向瑾芸夫人請示，指個人來替總管分擔分擔。”
    豔粉的襦裙，刁蠻的氣勢，想來當是嬤嬤所說的太後表侄女灩嬪，應是避開為好。
    “慢著！”剛要轉身，卻被那人發現叫住。安蘊蓉邁著蓮步而來，打量了一番問道：“這便是殿前頗得皇上歡心的那位？”
    沈歆妍低下頭，屈膝行禮；“嬪妾沈氏參見灩嬪。”此番，一頓羞辱是免不了的，都怪自己癡傻，偏生穿了件霜葉紅的衣服，怕是要連累紅袖了。
    安蘊蓉撇撇嘴，也不喚其起身，揚手招來身邊婢子，柔著聲音道：“今日入宮，小儀不好生在自個兒宮裏歇息，怎來禦花園這兒了？想來是教引嬤嬤未曾教好，凝嬋，好好教教沈小主——宮裏的規矩！”
    那名喚凝嬋的女婢連聲諾諾，走到沈歆妍跟前，微微福身：“沈小主，得罪了。”說罷，揚手便給了沈歆妍一巴掌。
    紅袖見沈歆妍生生受了，連忙跪下，剛欲反駁灩嬪卻被沈歆妍攔下，沈歆妍又行一禮：“嬪妾蠢笨，學而不得，多謝灩嬪教誨。三日後定當在瑾芸夫人麵前領罪，請夫人再教嬪妾規矩。”這般是提醒灩嬪以她之位並無權力教導宮規。
    安蘊蓉向來恨毒了那瑾芸夫人拿著那協理六宮之權壓著自己，冷哼一聲，整了整裙身：“凝嬋，回宮。”說完，拂袖而去。
    凝嬋看著安蘊蓉慢慢走遠，連忙走過來扶起沈歆妍。
    紅袖感激的笑了笑：“姑娘心善，將來我家小主受了君恩，定會好生報答。”說完，塞了幾塊碎銀子給凝嬋。
    凝嬋連聲說著“不敢當”，行了一禮便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