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城知道自己的情況，但他有時會控製不住自己，比如無意識地就拿碎玻璃割腕。
    “你就當是普通的聊天，如果不想說你就掐一下我的手。”楊飛洋握住王城的手，安撫他。
    “嗯。”周圍沒有醫生護士，病房裏隻有他們兩個人，午後的陽光撒在床前，他們一個靠在病床上，一個坐在床頭邊，從王城的視角看過去楊飛洋就像是度了一層柔和的，金色的光。
    王城不知怎麼的覺得很安心，或許是因為那雙溫暖的手吧。
    “你一開始發病是什麼時候，那時有什麼症狀？”
    “……大概是兩年前，有一天突然覺得胸悶，然後什麼事都不想幹。”王城緩緩回憶著，“本來以為隻是一時的，後來越來越嚴重，隻覺得活著沒有了意義，第一次……”王城喘了口粗氣，“第一次割腕是在一年前，從那時候開始我就覺得自己不正常了。”
    王城從來沒有跟人說過這些，但那種壓抑感居然在訴說中慢慢減輕。
    “我知道自己是什麼情況，就是有時控製不了。”
    “嗯，這類控製障礙的抑鬱症是現下很多人容易患上的，因為平日情緒壓抑過多，生活不盡如人意，所以負麵情緒會一積再積。”楊飛洋提問道，“你的生活經曆很……坎坷？”
    王城沉默了一會兒，“我的經曆可能在別人看來很可憐，但我不希望別人用同情的眼光看我。”
    “每個人的生活經曆各不相同，但是都應該被尊重，擅自把同情心加在別人身上隻會造成他人的困擾。”楊飛洋頓了頓，“這種感覺我經常都有。”
    王城盯著楊飛洋微笑的嘴角，想看看其中是不是有苦澀的成分，但是他發現楊飛洋很看得開，至少比自己釋然。
    “嗯……我六歲時我爸就去世了，家裏所有照片都被我媽鎖了起來，所以我對父親的印象一直很模糊。”王城發現楊飛洋在一下一下地撫摸他的手，像是在給予他回憶下去的力量。他停頓了一會兒，苦澀地笑了笑，嘴角扯得有點疼。
    “因為家裏窮，我高中輟學，一開始在親戚家裏打工，可是累死累活也沒給幾個錢，後來我就辭職，自己找工作。我本來覺得自己已經很了解社會的陰暗麵了，可是真正出去之後我才發現，那要可怕得多。”沉浸在回憶中的王城眼神飄渺，透過窗，看向外頭的一片生機勃勃的綠地。
    “我打過很多場架，喝過很多瓶啤酒，進過好幾次拘留所。我是所有人公認的不良青年，然後我在一個地方呆不下去了，就轉移到另一個地方。”
    “那……你母親呢？”“……我媽？嗬。”王城突然冷笑了一聲，“他隻要我每個月給她寄上千把塊錢就行了，其他一概不管，隻有我沒寄錢給她時她才會打電話給我，開口就問錢什麼時候到賬……”
    楊飛洋感覺手裏緊握著的另一隻手漸漸變得冰涼，於是趕緊轉移話題道：“那車禍是怎麼回事？聽說是你的摩托車在路上被小轎車追尾？”
    王城重重地歎了口氣，像是要把一切不愉快都吐出來，“那天女朋友跟我鬧分手，我正好跟她打電話，過一個路口，那車違規逆向行駛，就這麼撞上了。……她跟我分手，也是因為這病。”
    楊飛洋突然沉默了，他覺得王城並不需要什麼專業的心理治療，甚至他覺得，隻要能夠給王城足夠的安全感，他就可以痊愈了。
    “怎麼了？我這病，很難治？”王城又笑了笑，隻是眼底沒有笑意。
    “不，很好治。”楊飛洋篤定道，“你想不想試一試？”王城挑眉，“怎麼試？”
    楊飛洋站了起來，陰影剛好籠住了王城。就在王城感到莫名其妙時，楊飛洋展開了雙臂，伏下身，緩緩地抱住了王城，而且收緊了手臂，兩人的距離被慢慢地縮小。
    說不吃驚是假的，王城心頭一跳，傻了，一時忘了推開。
    楊飛洋衣服上的香味淡淡的，跟他的人一樣，頭發軟軟的，有一種很舒服的味道。
    “你隻是缺乏安全感，找回來就好了。”楊飛洋在他耳邊輕聲說，“沒事，現在你很安全，你在陽光下，跟所有人一樣，沒有人看不起你，沒有人嘲笑你，你隻是想太多，重新開始就好了……”
    楊飛洋的聲音極具蠱惑力，王城覺得自己的鼻頭酸酸的，他聽到自己哽咽的聲音：“真的嗎？”
    “嗯，真的，你現在隻要想著，接下來做些什麼你喜歡的事就好了。你有沒有想做，而沒有做成的事呢？比如理想？”
    或許是擁抱自己的人太溫暖，王城忍不住回抱過去，他緊緊抱住楊飛洋，“我想成為一個作家，我想看書，想要寫作……”
    被反過來抱住時楊飛洋全身輕微地一顫，不過王城沒有發現，而當王城近乎呢喃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那溫熱的氣息又使他的耳朵有點酥麻。
    “嗯，那就開始你想要做的吧。”楊飛洋突然放開手直起身來，抓起一旁的盲杖，“我去幫你借一些書來。”
    王城發現懷裏空了的時候心裏是有些失落的，但他也不知道這種感覺為什麼會那麼強烈。他看著毫無知覺的小腿，腿不行了，腦子還在，即使他的想法很黑暗，也是可以改變的吧。
    王城看著匆匆離去的楊飛洋，心想，自己可能真的隻是缺乏安全感。
    走道上，楊飛洋呆呆地抬起自己的手，覺得好像有什麼地方不對勁，但又察覺不出，隻好搖搖頭，往閱覽室的方向走去。
    或許，是因為同是天涯淪落人吧……
    苦痛這個夢魘，擺脫不能，但是夢，總是要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