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男孩出去端水了。
    男人躺在床上，恍惚地望著灰蒙蒙的天花板。
    一覺醒來，他把過去忘得一幹二淨……
    根據從小男孩那兒得到的信息，他知道小男孩叫尋暖冬，而他則是爸爸尋秋陽；至於尋暖冬的媽媽、他的老婆，從一開始就不存在。
    這個破舊的小房子是他們的家，入目所及，幾乎全是陳舊的、甚至有些破爛的擺設。至於房屋外麵如何，他暫時不得而知。
    他在想失憶之前的自己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性格如何？跟孩子的關係怎麼樣？養家糊口的工作是什麼？有沒有好朋友？
    不幸的是，就目前而言，他唯一接觸的人就是五歲大的尋暖冬，小孩兒很害怕他，恐怕他以前脾氣並不好，跟孩子的關係也不怎麼樣。由此再一推斷，恐怕他也沒什麼朋友。沒有朋友，也就意味著在他臥床的這段時間，連個幫襯的人都沒有。現狀如此窘迫，該怎麼維持父子兩的生活？
    沒一會兒，尋暖冬進來了，兩手捧著一碗水，碗被他高高舉到胸前，他走得很慢，一步步的，特別小心。
    尋秋陽看著他笨拙的模樣，不由得笑出了聲，不幸聲帶振動產生摩擦，笑聲惡化成驚天動地的咳嗽。
    小男孩被嚇慘了，連忙把水碗擱在凳子上，飛跑過去爬上床，舉起小拳頭一下下捶打他的胸膛。
    尋秋陽被他的動作弄得哭笑不得，等好不容易喘過氣，握著小孩瘦小的手腕，“你這是想謀殺爸爸？”
    尋暖冬瞬間不敢動了，眼睛再次變紅，“沒……”
    尋秋陽見狀，連忙收起玩笑的心思，把他拽進懷裏。
    小家夥起先還掙紮了幾下，不過很快就乖乖地趴在他的胸口，不動了。
    尋秋陽上下撫摸男孩兒的背脊，隔著一層薄薄的麻布料子，他能清楚地感覺到掌下的身體有多麼瘦弱，這不得不一再提醒他，男孩過得並不好。
    “冬冬……乖。”辛苦你了，這段時間。尋秋陽在心底默默道。
    “爸爸……”冬冬閉著眼睛，濃密的睫毛忽閃忽閃，“冬冬不辛苦。”
    “真乖。”
    悠揚的“咕隆”聲響起。
    尋秋陽鬆開手，迎上孩子特別純淨的目光，不由得有些窘迫，總覺得被孩子聽見他的肚子咕咕直叫非常有損他作為父親的尊嚴。
    “爸爸……”尋暖冬聲音小小的，軟軟的，喊他的時候，連眼睛都別開了，不敢跟他對視。
    尋秋陽捏著他尖尖的下巴，偏頭看著他，“怎麼了？”
    “爸爸餓了嗎？”
    “……是，是有點兒。”其實他真的非常餓，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昏迷了幾天，他默默感覺了一下胃部的慘況，恐怕絕對不止一天兩天。
    尋暖冬抿抿嘴巴，小聲說：“我做了吃的……”
    “真的？”尋秋陽簡直要感動哭了，失憶了雖然挺糟心，但他還有個這麼貼心的兒子！
    尋暖冬見他很高興，立刻手腳並用地爬下床，穿上鞋子衝到外麵，沒一會兒，就捧著一海碗走進來。
    那海碗比他的腦袋還要大。
    尋秋陽看著，莫名地覺得好笑。
    海碗被捧到床頭，尋秋陽歪頭看了看，頓時嘴角抽搐。他果然不應該對一個五歲的孩子所做的食物抱有期待……
    大半碗墨綠色的湯水，沉在底部的全是顏色古怪的各種碎草葉，隱約還能看見某些形狀奇特的根莖？奇異的味道鑽進鼻腔，橫掃嗅覺細胞。
    尋秋陽遲疑了一下，對上冬冬充滿期待的目光，生硬地擠出微笑，誇獎道：“一定很好吃，兒子做的？”
    “嗯！”得到稱讚的尋暖冬高興極了，像隻興奮的小山雀，一邊比劃一邊說：“都是爸爸種在院子裏的，冬冬扯了幾根，費了好大的力氣。冬冬有認真清洗，它們的根根都洗得白白淨淨的……”
    尋秋陽笑了笑，費盡全力支起上半身，果不其然一陣眩暈。他兩手捧著碗，埋頭喝了一口，這“草湯”聞起來雖然很古怪，但喝到嘴裏竟然沒有想象中那麼扼殺味覺，他立刻狼吞虎咽地將整碗湯喝下去，甚至還用手把沉在底部的碎葉也刨進嘴裏。
    他的舉動給了冬冬莫大的鼓舞，小家夥眼睛發亮地看著他，期待地問：“爸爸，還要嗎？”
    尋秋陽點點頭。
    冬冬立馬歡欣鼓舞地捧著海碗跑出去，沒幾分鍾又捧進來滿滿當當的一大碗。
    尋秋陽二話不說吃得一幹二淨，放下海碗霸氣地一抹嘴，朝冬冬招招手。
    小家夥興奮地爬上床，明明很激動的模樣，可是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小臉頓時垮下來，怯生生地看著尋秋陽。
    尋秋陽一看他這反應，就知道多半是他失憶之前積威所致，於是耐性地朝冬冬招手。
    冬冬緊張地看著他，黑黝黝的手摳著床鋪，想過去又不敢過去。
    尋秋陽問：“以前爸爸，額，爸爸失憶之前對你不好？”
    冬冬皺起眉頭，瞪大眼睛，小嘴巴一癟，眼淚花又跑出來了。
    尋秋陽一看這架勢就知道自己的猜想果然是對的，連忙打住話題，轉而說道：“爸爸就是想抱抱你，沒別的意思。”
    冬冬的眼淚卻收不住了，一邊抽噎，一邊抹眼淚，黑乎乎的手把整張小臉弄得又髒又花。
    尋秋陽有些心疼，於是往他那邊挪了些，沒想到這動作把冬冬嚇到了，小家夥往後一退，眼看就要栽倒地上。
    尋秋陽心髒緊縮，也不知道哪兒來的力氣，猛地撲過去把冬冬從半空中撈了起來，摟在懷裏緊張地問：“怎麼樣？有沒有傷到？哪兒磕痛了沒？”
    冬冬被嚇傻了，連哭都忘了，過了好幾秒才慢慢回神，瞅見男人異常緊張的神色，忽然一頭鑽進他懷裏，摟著他的脖頸，哇哇哇地哭起來，一邊哭還一邊含糊不清地喊“爸爸”。
    冬冬足足哭了半個多小時，尋秋陽始終耐心地哄著他。等孩子睡著了，尋秋陽就把他小心翼翼地放在身旁，提起被子將他蓋得嚴嚴實實。
    他躺在木床上，琢摸日後的生計。
    眼下最重要的就是養家糊口，不過以前的一切他都忘記了，所以這事兒還得仔細思量。
    剛才冬冬無意之中說起的一句話，倒是叫他留了心。冬冬說，他在院子裏種了些植物，他可不認為自己失憶之前有觀賞花草的閑情逸致，所以這些必定是有用處的，隻是具體是什麼用處，還需要再研究。
    父子兩渾渾噩噩地睡了十來個小時。
    等尋秋陽再睜開眼睛，他發現自己的左手臂已經發麻了，偏頭一看，小家夥正側著身子緊緊地抱著他的手臂，黑乎乎的小臉貼在他的手臂上，隱約能從蓬亂的頭發中看見上揚的嘴角。
    尋秋陽心裏暖烘烘的，失憶之後有這麼個孩子陪在身邊，其實也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