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秣陵冬 024 陸沉(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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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二十年前,明明不是。
那時候賀南枝和他還是同門的師兄弟,被譽為物理學界冉冉升起的雙星。兩人共同參與了導師擔綱的國家級大型實驗。原本是晉升和取得成果的大好機會,卻因為一次泄密事件而造成不可挽回的惡果。
保密級別高到,哪怕泄露極少的片段,也會被以叛國罪論處的實驗,一旦真正發生了泄密事件,眾人麵臨的命運是昏暗無光的。
更何況,泄密當天,實驗室裏隻有他們和導師,一共三個人。
哪怕依仗著家族在軍方的勢力,賀南枝受到沒日沒夜的審訊也極為難熬,更不用說出身平民,單純憑借個人能力在學界拚搏的陸沉。聚光燈,噪音幹擾……明文規定了不須嚴刑逼問,自然有了其他不留下證據的審問手段。
在沒有得到確切結果之前,三人的審問都沒有盡頭。
導師與政府的類似合作已經持續了十多年,賀家的地位也決定了賀南枝不可能是首要的懷疑對象。那麼剩下的,隻能是陸沉。
將眾人的家世和社會關係調查得一清二楚之後,陸沉更是受到了重點關注。
激進右傾分子。政治犯。
父母身上貼的兩個標識,使得他泄密有了充足的動機。
最艱難的那段時間,在政府刻意放出的風聲之下,物理學界對陸沉展開了全方位的批判。從對個人品德和學術操守的攻擊擴展到了過往研究成果的全盤否定。原本被譽為“幾乎開辟了新時代”的成果被駁為“瘋子才會有的幻想”,“科學嚴謹的學風”被貶為“毫無邏輯漏洞百出”。一群習慣了歌功頌德的家夥,翻臉就能義正辭嚴的揚言要清理學術界的渣滓,嚴整學風。不要以為學術界有多高風亮節,在權、利的誘惑下,專家和磚家沒有多大區別。
三個月後,導師妻子被意外發現與國外的秘密組織有聯絡。順藤摸瓜之下,導師從數年前便開始的通敵叛國的證據被陸續挖出。又一個月,軍事法庭最終判決下達,賀南枝和顏簡無罪釋放。
離開審訊室的那一天,賀南枝在監禁區門口遇到陸沉。
原本便消瘦的人,如今可以算是形銷骨立。
陸沉還穿著被從實驗室帶走時那件白色實驗服,下擺的黑痕不知是血跡還是汙垢。幸好那日天氣晴好,否則會讓人擔心在風雨之下,這樣孱弱的人,會不會直接消融在惡劣的自然現象裏。
“我好累,南枝。”
他這麼說。
然後倒在了他的懷中。
賀南枝握住陸沉捂著眼睛的手,將它輕輕帶離那雙沉靜的眼睛。
“有句話二十年前我就想告訴你。我一直為你驕傲,陸沉。”
審訊結束之後,賀南枝花了接近百年的時間才勉強將身體調理到健康狀態,而陸沉花了兩年。在那兩年裏,工作之餘,賀南枝常常前往醫院探望他,每次都帶著學界最新的理論成果簡報。
陸沉總是安靜地躺在病床上,將他帶來的簡報擱在一旁,不再看一眼。之前為了物理可以廢寢忘食的人不知去了哪裏,剩下的隻是那個站在他麵前說“我好累,南枝”的人。
賀南枝想過,也許此後他與學術真的無緣了。
出院之後的再次相遇,是在基地的招新會上。
其時已經是第一區二把手的賀南枝,看到了相識相知近十年的友人。
“我很高興,歡迎回來。”那時他以為兩人能繼續在同一個實驗艙共事,甚至有些熱血澎湃起來。
“恐怕讓你失望了,南枝。”病好之後看起來依舊羸弱的人笑笑,“我希望能去第三區。你也知道,當年我輔修了生物科學。雖然……但終究還是喜歡學術啊。”
賀南枝一直為陸沉驕傲。
對於這個專攻生物,如今又是成果斐然的人,他一直懷有特殊的感情。
就像是幾百年前,一位革命導師對最親密戰友的評價,alterego。
另一個自我。
“哪怕最後,我們依舊解不開密碼。”賀南枝握住陸沉的手始終沒有鬆開,“什麼也不會改變。”
陸沉的手縮了一縮,到底沒有掙開:“什麼都會改變。很多人會死,政府甚至可能解體,那個時候的基地……”
“我們隻是科研工作者。”賀南枝安慰道,“不要給自己那麼多壓力,我們拯救不了所有人。”
前途的凶險賀南枝何嚐不知。
基地在即將風雨飄搖的時代,更將成為眾矢之的。拿不出解決方案的他們,和無能的政府一樣,將被群眾給予最大的惡意。
人人都希望責任在他人。
當他人的表現與自己預期不相符時,就找到了所有負麵情緒的宣泄口。
他們嘲諷,非議,咒罵,似乎這樣就可以把自己摘出來,占據道德的高地。
“如果是顏簡坐在我的位置……”
“沒有這樣的如果。”賀南枝阻止了他繼續假設下去,“如果顏簡是第三區的負責人,一切隻會比現在更糟。”
鬆開陸沉的手,賀南枝俯身摘了一朵路邊的花。
嫩黃色的花朵,插在白色實驗服的口袋。
“轉基因的實驗品,與皮膚直接接觸可能引發過敏反應。”陸沉下意識提醒道。
賀南枝無所謂的笑笑。以麵無表情和嚴肅在基地聞名的負責人,笑起來和他的外甥一樣,是很動人的風景。
“願意再為我泡杯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