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顏簡叛逃正好過去了三個月。
    成都地區依舊有沒有擴散的變異體在街頭巷尾晃蕩。政府早龜縮在一地，幸存的平民也多集中到了軍方設立的保護區。臨近各省自顧不暇，隻能將有限的兵力收縮，不主動出擊。隻有在變異體靠近保護區，或者資源匱乏需要外出補充時才分派人手。
    官員和平民日日渾渾噩噩。有職位在身的尚且能發揮餘熱，剩餘的失去了往日的生產價值，和混吃等死無益。保護區內人人自危的氣氛在幾個月的相對安定中散去，取而代之的是空虛和對覺得人生茫茫無意義之感。
    這種集體無意識的危險性是有史為鑒的。戰後青年迷惘而瘋狂的一代，致幻劑的泛濫，邊防的蠶食潰敗，一樁樁一件件都在史書裏寫的明明白白。幾百年前的一位平民作家，就曾預言，人生的終極矛盾就是時間的相對有限性和絕對無限性。對於個體的人而言，生命是有限的，但是對當下的每一分每一秒而言，時間過於漫長，以至於不做些什麼抵禦，人生將無以為繼。工作也好，娛樂也好，歡樂也好，痛苦也好，在茫茫無際的空無中，人總需要用什麼填充自己。不是被時間殺死，就是殺死時間。
    保護區中盡日無所事事，最終隻能養成一群為時間殺死的行屍走肉。
    好在軍方開始組織幸存者陸續撤離變異體密集地區，從西南往東邊遷移。人口基數龐大，導致這一過程異常漫長，但好歹總有個盼頭，吊著，讓人不至於下落。
    是否要放棄變異體數量過多的城市，民眾的意見幾乎是一致的。軍方的眼光卻不能那麼短視，但當下問題的焦點是，不撤離能做什麼？麵對移動速度快、瞬間爆發力強、愈合能力高、變異性狀不穩定的變異體，普通人根本沒有還手之力。留守在原地，軍方需要時刻保持一定數量的兵力，而這一做法在東邊邊境收到日俄兩國不斷挑釁的背景下，顯得有些雞肋。即便留守，軍方能做的也很少。軍人和變異體的數量對比，使得絞殺圍殺行動近乎填海。
    壓力一時集中到了基地的研究上。
    如果能解開變異體的基因密碼，找出破壞其變異的方法——最理想的是根據基因序列所研製的針對性基因武器——這場持續了三個月，並且還將繼續持續下去的災難，將輕易瓦解。
    陸沉坐在第三區的最高會議室，已經坐了三天。
    三天裏，他什麼也沒有做，對著懸浮在半空的一串基因模型，看了一遍又一遍。
    完美的片段，謎一樣的鎖。
    交融的曲線，輕輕撥弄就能發出和諧的共鳴。
    作為一個多年浸淫於生物學，尤其是基因科學研究的專家，對於這樣的模型，他幾乎沒有抵抗力。
    如果可以，他願意鑄一個同比例的雕像放在床頭，從四十歲看到八十歲。
    可他現在閉上了眼。
    模型好像刻在了他的記憶裏，即使眼前一片漆黑，也能在意識最深層突顯。
    他們早就該相遇了。
    從第一節斷裂點，往後，再往後……
    陸沉的手在空氣中虛虛點著，勾勒出模型的原樣。
    一直到倒數第四個片段，忽然停住。
    這裏不對。
    陸沉忽然睜開了眼睛，失望的神色難以遮掩。
    即便是這樣的模型，也是不完美的。
    “賀南枝少將的通訊請求。”
    程關河打開通訊器，賀南枝剛正嚴肅的臉投影在眼前。
    “陸沉那邊出了點成果，你們可以行動了。”
    他等這句話已經等了很久。
    小隊槍支的改裝已經完成，M-7射速提高了36%，普通子彈的穿透力提高了21%，至於破甲彈等特殊彈藥，提升效果還要明顯。
    這段時間的訓練也讓那群臨時加入的技術兵體能有了一定程度的加強。雖然和王建設這些老兵不能相比，但在行動中至少不會拖後腿。
    黃坎在三天前已經把資料彙總，南京那邊的鋪墊已經基本完成。
    “是。”程關河沉聲道。
    一個多月前，一輛破爛客貨兩用車載著四個人來到基地。
    現在，同乘一輛車的依舊是那四個人。不過破車換成了楚賀的越野。
    軍車早他們半天出發，黃坎親自帶的隊。
    楚賀坐在駕駛座，對後座嘮叨個沒完的周池道：“安分點。”
    周池一手拿了個不知哪兒搞到的撥浪鼓，半趴在丁紅的麵前，似乎想拿手中的玩具逗弄那個不知發展出聽覺沒有的嬰兒。
    “行了。”丁紅淡淡道，“吵。”
    周池馬上停下動作，小心的把撥浪鼓塞好，保證車子怎麼顛也不會出一點兒聲。
    這回他可是認真的了。
    楚賀要出發前找了趟這位哥們，沒想到人家鬧了出私奔。周池硬是憑著厚臉皮和百折不饒的手段，問出了丁紅姑娘的去向。得知她的老家在江蘇時，沒說二話，直接收拾包袱準備跟著走人。對這片好歹混了幾口飯吃的土地，還有遠在千裏之外的京都故鄉，沒有半點留戀之情。
    出於對孕婦的照顧，丁紅沒有跟人口遷移的大部隊走，而是跟著殿後的程楚二人一同出發，順帶著周池也享受了一人一座的待遇。
    要知道大規模轉移時，一般的漢子，都是用來塞罐頭的。
    程關河沒有拒絕這個請求。他們後行一步，自然也另有目的。
    早在退役前與變異體交戰的半個月裏，他就敏感地意識到，軍隊內部很可能有顏簡的同夥。他們數次接近了控製變異體的中心，卻都無功而返。後來客運站一戰，更是落實了他的猜測。
    現在的問題是，那個人是誰？
    程關河心中有一個答案。
    他側過頭看了眼楚賀。
    楚賀正在開車，沒有留意到身邊的人。
    前麵是一道彎，拐過這個彎兒就出了成都的地界。
    周池忽然打開窗戶，探出半個頭，朝後嚷著：“永別了，祖國，我親愛的祖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