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拍打在黑色的傘麵上。
    斜吹的風卷起雨絲，繞過傘麵的阻礙，直接貼附到裸露的皮膚上。
    繡花針一般，輕輕重重把人心織成了密網。
    楚賀背著改裝完成的狙擊槍，抬起傘麵，看到了站在屋簷下的丁紅。
    一身孕婦裝，原來生活中留下的痕跡已經消磨了不少。故作成熟的波浪狀卷發被順直的黑發代替，為了方便梳理，簡短了不少，方才及耳。指甲留出短短一截，綠色的指甲油終於清洗幹淨，唯餘一片粉白。
    “他有事？”平日裏不輕易離開的周池不在，楚賀停下腳步，不知丁紅站在這裏是為了避雨還是等人。
    丁紅平靜道：“有事出去了。”
    “那……”楚賀走到屋簷下，微微往前傾傘，“需要我撐你一程嗎？”
    這雨說下就下，他的傘也是臨時從程關河那裏借的。
    “謝謝。”丁紅回答的客氣，楚賀便讓了讓，把她完全罩在傘下。
    對於這個女人，他有些奇妙的感覺，難以形容，既不是想親近，也不願意故意疏遠。
    昏迷醒來的屋子裏掛著那個巨星的海報，後來見到丁紅對他的台詞如此熟悉，加上兩人相遇的背景，總習慣性的認為丁紅就是那個屋子曾經的主人。
    這麼一想來，竟覺得有些說不清的牽扯。
    “原本我不想把這個孩子生下來。”丁紅低頭留意著地麵，這一條路沒有鋪平，有些石渣，走急了容易絆倒。
    “是黃毛說他喜歡小孩子。”
    其實楚賀對那個染著黃色頭發的青年沒有太深的印象。能記得的也隻有他隻剩下一半的黃色頭發，和女友相處時的謹小慎微，還有愛槍成癖幾點罷了。
    丁紅似乎沒有在意是誰在聽，隻需要自說自話下去：“為這個和他吵了好幾次。現在那麼亂，就算生下來，也養不活，他總不聽，以為自己什麼都能做到。”
    “跟著鄭老大又能躲多久，遲早遇上那些東西，一個人是死，兩個人也是死。”
    “我不願意。”
    楚賀好像有些懂了。黃毛活著的時候，丁紅堅持不生下這個孩子，可是他死了。所以這個孩子就變成了他們之間唯一的聯係，不論出於愧疚還是懷念，都有了不得不留下的理由。
    “能給我一顆子彈殼嗎？”丁紅輕描淡寫道，“最好是M-7的，我知道他最後就想用一用，可是當時那把槍，沒有子彈了。”
    楚賀一愣。
    丁紅走出半步，發覺撐傘的人沒有跟上，密雨在一瞬間撲上了她的麵頰，楚賀忙跟上。
    “你以為我會為了他生這個孩子？”丁紅輕輕摸著小腹，像是在拂去明珠上的蒙塵，“我如果生，隻是因為我想生。”
    這個女人似乎不按常理出牌。
    “那你以後打算怎麼辦？”楚賀問。
    “回家看看。”丁紅走到宿舍樓下，謝過楚賀的傘，“出來好幾年，不知道那邊的人死光了沒有。”
    “那周池……”
    丁紅擺擺手：“別忘記我的子彈。”
    這場雨持續了三天。
    期間發生了一件楚賀和程關河都沒有預料到的事。
    麻子沒有死。
    他拖著被捆得發炎的身子滾進軍區的時候，兩人著實吃了一驚。程關河曾經詳細的交代了在廣播大樓中的經曆——他當時的目標果然是顏簡，不過因為變異體橫出而沒有機會檢驗——在那樣的情況下，麻子根本不能活。
    但是他活了，而且不知用什麼辦法跑到了軍區，雖然已經燒得人事不知，但還能嘟囔著幾句話。
    程關河和楚賀匆匆趕到的時候，隻見他雙頰緋紅，嘴唇皸裂，猶自嘀咕道：“救我……我有……有關係……”
    軍醫在催促，程關河隻得暫時放下疑問，目送人進了手術室。
    顧澧蘭調離了軍區，成都地區的變異體相關事宜，暫時由程關河和黃坎共同負責。手術開始後半小時，原本在作戰室擬定即將開展的計劃的黃坎，也趕了過來。他趕得急，隻打了把傘，下半身被雨淋得濕透，軍靴上也盡是泥土。
    他對麻子的情況也十分感興趣。如果麻子的幸存不是偶然，那麼一定涉及了更多未知的，重要的情報。
    除了這些，楚賀還有些其他人不知道的心思。麻子還活著，那麼當時樓裏的另一個人……他忽然希望黃毛沒有死，在那天聽丁紅說完一番話之後。
    三人心事各異的等在門外。
    雨嘩啦啦的下。
    幾小時後，軍醫走出了手術室。
    穿著白大褂的醫生沒有做什麼手勢，幹脆利落的走到三人麵前，簡單道：“死了，傷口感染太嚴重。”
    潮濕的天氣加劇了傷口惡化，感染已經影響到了神經係統，無法救治。
    也許他當初選擇自己從山林逃到外省，現在還能活著。楚賀看了眼程關河，程關河懂了他的意思。但麻子的選擇是自己做出的，他們兩人沒有脅迫，也無法對每個遇到的人負責。
    那樣的想法不是仁慈，是幼稚。
    當了十年兵，見多了死亡的程關河清楚。
    楚賀也清楚。
    黃坎沒多留，在得知麻子死訊後轉身就走了。前往南京在即，參謀的任務很重。他們不會隨隊出發，但是一應情報資料工作都需要提前做好。聽說有的部門，已經連夜加了三個班了。
    “黃參謀的精神倒還好。”楚賀看著黃坎離去的背影，歎道。
    程關河抿唇，沒有接下這句似乎暗指什麼的話。
    兩人沉默著離開醫療中心。
    丁紅站在門口等著。
    滿天雨幕中，她撐了把紅傘，像一瓣零落的花。
    楚賀在懷中摸索片刻，遞上一枚彈殼。
    “M-7的，收好。”
    “謝謝。”